第十一章：再也不会遗忘

埃尔赫特少见地做了梦。

他梦见自己飘飘荡在一条漆黑的大河上，他隐约记得这里是哪儿，但又仿佛忘却了什么，意识变得迷蒙且不受控制。

河水冲刷着他的身体，而他却不知为何，神奇地没有沉入河中，而是像块浮木一样飘荡在水面。

明明他身上还穿着精金制作，极其沉重的铠甲，为什么没有沉下去？

看着头顶那混沌混乱的灰色天空，他有些茫然。

“我……为什么，神没有接我进祂的神国？”

他是如此虔诚的信徒，为了神受洗成为圣骑士，终身不娶，只为神奉献一生，贯彻神的旨意。神所指向之处，便是他与同伴的剑举起的方向。

不是说，只要这样一生虔诚地为神奉献出一切，就能前往充满光芒、幸福与和平的神国吗？

那他现在又在哪？

远远的，他在漆黑的溪水上看到一盏微弱的蓝白色灯光。

那微弱的光啊，好似照亮了绝望与迷惘，却又不那么地刺眼。

埃尔赫特……或说在冥河里飘摇的圣骑士，无比激动地摆动起虚弱的四肢，朝着光源所在游了过去。

戴着重甲手套的手攀上船身，却一点也无法撼动那轻薄脆弱的小船。

圣骑士激动地翻身上船，然后又虚脱的摔了个五体投地。

女人的声音惊讶又好笑地传来：“你怎么每一次上船都一定要摔成这样啊？”

圣骑士狼狈地撑起身子，愣愣地仰头看向站在船上，朝他伸出手来的斗篷女子。

心蓦然感觉到了巨大的撞击感。

一阵不存在的玻璃碎裂声传来。

这瞬间，他忽然明白为何光明神没有接他去祂的神国了。

在生前无数次地仰望与追寻中，他一直以为，光明神是他一直在追寻的那道光──照亮迷惘的前路，为他指引方向的那道光。

但直到死后没能前往神国，而是飘荡于此，乘上陌生女子的船之后，他才知道，自己原来并非是一个自己所以为的，虔诚的光明神信徒。

他既困惑，但也有种解脱的释然感。

已然老迈的圣骑士伸出颤抖着手，小心翼翼又带着几分忐忑的握住了女人的手。在握住的那一瞬间，自幼年时发誓此生绝不哭泣的那个坚强孩子，居然在这一刻涓然泪下。

混浊的泪水滑落老得泛皱的脸庞，划过脸上狰狞的伤疤。

祂的兜帽拉得极低，容颜隐藏在一片迷雾之下。祂的另一手提着一盏破旧的提灯，里头散发着蓝白色的微弱光源，光芒没有温度，却奇异地安抚了他的心。

“抱歉……我的神……我忘了您……我追寻错了光芒……”圣骑士用着沙哑破损的声音卑微地祈求原谅。

女人扶着他倚靠着船边坐好，听他这样说，忍不住笑了出来：“好吧，我现在可以确认就算直接投生最初与最终之门转生的灵魂，生前的记忆也会忘得差不多呢……之后的你刚刚才被进入转生之门而已，上一个你就来了……这一次居然转生成光明神的圣骑士啊，然后下辈子又跑去当……呃，好吧，好像不能再说了，你就当我胡言乱语吧。”

女人说着颠三倒四的话，但圣骑士一点也不在意。他只觉得自己的一生都白过了，他以为他为神做了那么多的事，累积了那么多的功绩，斩灭了那么多的敌人──谁知死后，他才知道那个神并不是他内心真实的信仰！

为什么会搞错呢？为什么会忘记呢？

或许是因为冥河的侵蚀，圣骑士的思绪有些迟钝，花了点时间才意识到，自己应该是身处一处被称作“冥河”的传说之地，而眼前的女子……

一个称呼蓦然闪过脑海。

圣骑士用一种沉重的力道屈膝半跪，一手撑着船底，一手跨于屈起的膝上。这辈子只向神低过头的圣骑士，再一次地向着另一位神祉低下了他骄傲的头颅。

“尊敬的提灯女神……请您惩戒我吧。我有错，我遗忘了您，信仰错了其他神祉。”

若不是随身的配剑已然丢失，他现在大概已经持剑自裁了──圣骑士迟钝的脑袋后知后觉地想到，等等，他已经死了，没办法再死一次了，顿时更感失落挫败了起来。

“喂喂，我说你啊，虽然每一世转生都会忘记绝大多数的记忆，不过为什么每一世的你都说要信仰我啊？我就只是一个普通的提灯人，不是什么女神，别给我挂些莫须有的头衔让那些神明来找我麻烦啊~”女人语调轻快但又带着几分好笑与无奈地说着：“算啦~现在这样子跟你下辈子丑死人的模样好多了，哎呀我喜欢帅气的爷爷，按照规矩，上了这条船就让我看看你这辈子的记忆吧~”

女子将提灯贴近了圣骑士的脸，然而圣骑士却忽然意识到什么，低头整个趴跪在地上，悲痛地说：“恕我拒绝！”

“嗯？你不是每一世都很期待我看你的记忆吗？”女子惊讶地看着眼前散发着彩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