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只是路过捡球啦

陈烬像往日一样坐在单杠上，望着大院外的铁栅栏出神。在几株郁郁葱葱的大榕树下，那已经锈迹斑驳、龟裂剥落的钢铁围栏像一排忠诚的卫兵，划开了军事用地和地方街道，仿佛隔绝着尘世。

大院里的孩子叫它“铁栏杆”。要是想绕过门禁溜出去玩，就可以翻过它，神不知鬼不觉地与外界互通有无。铁栏杆的象征意义大于实际作用，在陈烬的孩提时代它就拦不住自己了。凭他的身手，如果忘带门禁钥匙，只要把书包往里一扔，三两下就能翻进去，这样“走”比刷钥匙过前门岗还要快。

在坐落着各类健身器械的草坪后面，一栋洁白的七层家属楼格外显眼。陈烬家在1楼，刚好坐落在那道铁栏杆边上。家门前是一个小小的庭院，摆着大大小小的盆栽，他亲手种的桂花树已经长到了芳龄，桂花香能往鼻子里钻。

这里是陈烬从小长大的地方。和他一同成长的，还有其他住在家属楼的孩子。他们无忧无虑地长大，在这片净土中度过来到这个世界的最初岁月。陈烬的童年是幸福的，也是遗憾的。他获得的东西谁也抢不走，他失去的东西谁也找不回来。

那一天，本该是百无聊赖的一个晌晴午。

突然，陈烬发现，有敌情！一个身影鬼鬼祟祟地在铁栏外徘徊，企图翻越那象征着森严军事重地的分界线，甚至还试图绕过监控探头鹰隼般的眼睛。

不会是间谍吧？陈烬合理猜想道。

没过多久，“间谍”似乎下定了决心，开始利落而灵巧地开始攀爬。看他动作就知道是不走寻常路的老手了，一个标准的过墙翻跨，蜻蜓点水一般落在草地上。

好身手！陈烬不禁感叹，随即也不甘示弱般，在单杠上耍了个花。

看他样子，应该是外面的生面孔——那几个常翻墙进来玩的陈烬都认了个脸熟。这位“间谍”兄弟身形修长，干净利落，简单的衬衣加牛仔裤，也没染发，看着挺英气，不像安岭街上的那些小混混，只会在头发的颜色上追寻时髦。

陈烬有个习惯，见人先判断身高，以此决定彼此在食物链中的相对地位。千禧年前后出生的孩子普遍高个，他们学校的男生都跟窜天猴似的疯长，女生也有不少大长腿，因此这套方法常常失效。

于是陈烬转而学着看人气质。经过一番分析后，他得出结论：这人不是坏人，最多是附近的职高生，这不是重点；重点是，这人食物链的地位比他高。

照理说大院里是不能随便进人的，翻进来更是罪加一等。当然，自己人翻不算。

陈烬不太想管他。但又不好装作没看见，于是沉默望天。

要在以前，陈烬还小不懂事那会儿，估计要嚷嚷着要赶外边爬进来的人走。现在，陈烬学会了装傻充愣，以及绝不多管闲事。你爱干啥干啥，别抽烟把树点着了就行。

他可不想被人记仇。

从小他就知道，自己上学走的那条安岭街，是枋桐片区最大的城中村，是上世纪进城务工潮的历史遗产。当然，这股潮流似乎现在也没断过。

多少年来，操着各色口音的进城务工人员从全国各地涌向这片经济特区，仿佛开荒者找到了一片未经开垦的热土。他们终日辛劳，高楼在他们的注视中拔地而起；他们夙夜奔忙，流年在他们的脸庞上刻下烙印。

某种程度上来说，自己的家庭也是这样一路漂过来的，陈烬也算是个“漂二代”；只不过他爸陈风来年轻的时候肯吃苦，高中毕业当兵、上军校、下连队，现在肩膀上已然扛着沉甸甸的星，他们家也搬进了五团的家属楼。有个好单位当做靠山，陈烬一家享受到了比较稳定的生活。

而陈烬的同学，基本都是那些进城人员的孩子。他和同学之间，有着天然的阶级差距。别人喊他是“高干子弟”，是“住部队的”，陈烬也没法掩饰——他用的水壶都是野战军特备的。

当然，也不是所有的人都敌视他，他也有不少朋友。但他知道，绝对不能流露出那种高人一等的态度，甚至根本不该有这种想法。家境的殷实与否不全然代表人格的高尚或卑劣。用行动来表现，就是在什么场合就说什么话、做什么事，必要时跟人民群众打成一片。

五团的前门岗正对着安小的后门，一放学，经常有外边的小孩子爬进来玩，有安小的学生，也有其他学校的。在别人的地盘上他们也不敢闹腾，翻进来玩一玩健身器械就该回家吃饭了。他们的“家”在外头的廉租房，一到半夜就闹耗子。早上系好红领巾高高兴兴地去上学，一定要提防某个角落里冷不丁泼出的脏水。而中学生进来玩的就少多了，那可不，他们早已在社会的摸爬滚打中学会了看人脸色——

这儿可是部队，不是你想进就进，想来就来的地儿。

要想过这前门岗，怎么着也得在大院里有几个勾肩搭背的熟人吧？

陈烬以前天真地觉得自己和外边的小孩没什么不同。这边的孩子在绿草茵茵的大院玩，那边的孩子在污水横流的街上玩。玩的游戏无非都是“木头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