截胡
“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
“朝飞暮卷,云霞翠轩;雨丝风片,烟波画船——锦屏人忒看的这韶光贱!”【引用1】
凌薇薇唱的这段,节选自汤显祖《牡丹亭》中的《皂罗袍·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乃是昆曲之中,最为脍炙人口的名篇之一。
她对此段尤为擅长,可以说将音准拿捏得分毫不差。她希望皇上在听到这一段时,能意识到,自己虽出身武将世家,但同样地通晓诗书。由此,让皇上不光注意到她的外在美,更加发掘到她的内在之美。
这么想着,凌薇薇唱得更加大声,更加卖力,也更加得意了。
大声到不光一墙之隔的钟粹宫,甚至数十步开外,正坐着轿撵缓缓而来的贺光焱,都听得一清二楚。
贺光焱批了一整夜的奏折,本就又累又困,恨不得栽在御桌上便直接睡过去。可毕竟凌薇薇她哥有功,他就这么睡了实在不好看,于是不得不强打起精神去延禧宫。
一路上,他哈欠连天,困到都要不知道究竟是嫔妃在给自己侍寝,还是自己在赶过去给嫔妃侍寝了。
偏偏天又冷得很,还刮着大风,即便他穿着蟒袍,也依旧冻得哆哆嗦嗦。就这种天气他还得大半夜地出门,他的情绪本身就已经不是很高了。而那难听死人的昆曲一响,就更是彻底击垮了他的心理防线。
连轿撵下面的小川子都听得一惊,战战兢兢地看向他。
只有从小便贴身伺候他的人才知道,他最讨厌的东西,便是昆曲。
没有之一。
小的时候,因着太后喜欢听这玩意。他便每每都要陪着太后、太妃们一起听戏。他人小,听不懂,自然没法体会那些感人肺腑的故事。而且身为皇帝,就更得恪守孝道,他无论如何都不能说一个“不”字。只能陪着太后她们,一听便是一整天。
这对一个根本坐不住的小孩子来说,不啻于是一种酷刑。
因而即便这么多年过去,他一听到昆曲的唱腔,还是会本能地感到厌恶。
他问小川子:
“深更半夜,是哪个宫的伶人还在聒噪?”
这种拉仇恨的问题小川子如何敢答?只能道:
“距离有些远,奴…奴才也没法确定……”
于是轿撵继续往前,近了,近了,更近了。最终,皇帝的轿撵经过钟粹宫,停在了延禧宫的大门前。
而现在,不用小川子回答,在场的人也都能确定,这戏音,就是从延禧宫内传出来的了。
贺光焱愈发疑惑不解:
“这凌贵人深更半夜地不休息,把伶人们请到自己宫里来折腾什么?”
“这……”小川子低着头,语气微弱道,“奴才听这声音,倒像是…倒像是……”
贺光焱皱眉:“倒像是什么?”
小川子:“倒像是凌贵人自己唱的……”
贺光焱:“……”
说好了今夜由凌贵人侍寝不假。可延禧宫眼下这状况,让他如何敢进?就这样,贺光焱的轿撵僵停在延禧宫的大门外。连贺光焱本人都犹豫了,没说回去,却也迟迟没有派人进去通传。
他没派人通传,可守在延禧宫大门口的宫女,却已然透过门缝,把他的动向看了个一清二楚。
秋萤跌跌撞撞地跑进延禧宫寝殿,惊喜道:
“皇…皇上来了……”
凌薇薇停住歌声:“真的假的?走到哪了?”
秋萤喘着气道:“就…就在咱们延禧宫门外。”
凌薇薇一边手忙脚乱地整理自己的装束,一边道:“那怎么还不进来?”
秋萤道:“不知道…”
“像…像是听小主的曲子,听得入了迷……”
凌薇薇脸上现出骄傲的神情,心想皇上听自己的昆曲,竟喜欢到连路都走不动了。当下便清了清嗓子,以几乎要掀翻屋顶的巨大音量引吭高歌:
“良——辰——美——景——奈——何——天——!!!”
“赏——心——乐——事——谁——家——院——!!!!!”
延禧宫外,贺光焱身子一歪,几乎就要从轿撵上歪倒下去。慌得小川子连忙来扶:
“皇上,皇上您怎么了?”
贺光焱哑着嗓子道:
“朕…想吐……”
呕——!!!
“皇上,您缓一缓,您缓一缓……”小川子努力帮他转移注意力,一抬头,就见片片晶莹的雪花从天而降。小川子激动道:
“皇上您看,下雪了~”
一时间诸人皆呼,贺光焱把那股恶心劲缓过之后,抬起头来,果然看到斗大的雪花片片飘落。
月光之下,贺光焱面容冷肃。那雪花便那样轻盈柔和地落下,染白他的眉,抚平他面上的不适,落在他的指尖上。
这是今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