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宫
宣旨的太监来裴家那日,王氏仍旧没有和裴见春开口说一句话。
那天她自心远堂回来,白露把对话一五一十告诉夫人,听完后,王氏靠在榻边,轻轻阖眼,轻声叹息:“知道了,回去罢。”
此后一个月,裴见春想见母亲,都会被拦下,王氏院里的嬷嬷说:“小姐,太太在偏院念经,不许任何人叨扰。”
宫里头的意思是封裴见春为贵妃,年后再行封后大典,不知是谁暗中使了力,李允没过多久便决意迎裴见春为新后。
就连裴融也没摸清楚皇帝的心思为何换得这般快,以至于宫里来人时仓促得很,慌慌张张便出来领旨。
尚衣局的绣娘来裴府为裴见春量体时,王氏从偏院里出来,听见绣娘们道:“皇上特意吩咐过,用今年蜀中送来的料子裁,才配得上裴家姑娘的身份,还有太子殿下也是一片孝心,送来一斛东珠,叫司珍房为娘娘做个头面。”
那绣娘伸出大拇指,比划道:“那东珠,每一个都有这么大。”
裴见春乍一听人提及太子,忽然有些恍惚,李彻幼年丧母,过继给姑母后早早便入主东宫。
父亲失踪前,有意叫她与太子结亲,皇后娘娘自然乐意至极,这些年京中贵女们没几个肖想太子妃之位的,都默认了那位置是裴见春的。
天意弄人,裴见春沉默不语,见她脸色淡淡,那绣娘似乎知道自己说错了话,连忙闭口。
王氏待绣娘们走了,走到裴见春身边,摸了摸她的头发道:“明日,你随我去一趟法华寺,为你求个护身符。”
平素里日头毒辣得很,偏到了明日,是个阴天,正方便出行。
那车夫不是自己人,王氏也没有多言,只絮絮叨叨,叮嘱裴见春往后万事小心。
直到进了法华寺,寺里面的僧人们与王氏相熟,便为她们备好了一间禅房。
“娘,这是……”
“春娘,我这个月,思虑良久,你从小看着好说话,实际脾气倔,和你爹一样,既然入宫已经是板上钉钉,有些事,我不得不说。”
王氏看着女儿的眼睛,似乎是斟酌良久:“皇帝虽薄情,对你姑母也是有几分情意在的,你姑母钻了牛角尖走不出来,旁人能看出来,否则裴融也不会仗着她在前朝节节高升,你进了宫,只要不出风头,低调些,皇帝看在你姑母面子上不会对你怎么样的。”
“皇帝若是真的对姑母好,便不会冷落她。”
左右四下无旁人,裴见春难得露出几分小孩子气,抱怨当今天子乃是罪过,可王氏只是觉得好笑地摇摇头:“无论你喜不喜欢皇帝,都表现的恭顺便是了,你待太子亦是客气便是了,无须太过关心,恐引人非议,我瞧那孩子是个仁善有礼的,等你成了太后,或许他能允你出宫静修,我们母女还有相见的一日。”
裴见春看母亲说着话便落泪,忙不迭用衣袖擦拭,眼圈红了:“娘说什么,女儿都照做便是。”
从法华寺回来后,裴见春常常坐在窗边,有时长叹一口气,母亲那日说的话,她不是不明白。
无非是希望她进宫后尽量与裴融和太子撇清关系,别成了一根绳上的蚂蚱,可李彻小小年纪,便知道大张旗鼓送东珠去司珍房,孝敬还未入宫的嫡母。
少女望向庭中芍药,忍不住苦笑,她因所谓的婚约,对李彻这个表弟向来避嫌,见着了也称呼他为“殿下”,两人关系淡漠,她也一时弄不明白,这是李彻单纯的示好,还是半胁迫性的拉自己为盟友。
过了没多久,宫里头便遣来正副使,到裴府送嫁衣,听闻尚衣局的人不眠不休赶了半个多月。
待到司天监敲定的吉日,裴府众人皆在院中候旨。
“咨尔裴氏,乃大理寺少卿裴广之女也。世德钟祥,崇勋启秀,柔嘉成性,宜昭女教于六宫。贞静持躬,应正母仪于万国……”
裴见春一脸沉静,接过金印,上凤车前,她回头看了一眼母亲,原以为母亲会落泪,却见她对自己微不可查点了点头,微微笑着,忍不住鼻头一酸,慌忙低头。
封后大典太过繁琐,到了夜里,裴见春已经累得睁不开眼,坐在坤宁宫床榻边,忽然觉得有些渴,碍于宫规,却只能忍着。
直到嬷嬷过来,说皇上去贵妃那歇着了。
话音刚落,那嬷嬷便惊异地看着少女一脸轻快地走到桌边,给自己倒了盏茶吃,毫无落寞之色。只当裴见春喜怒不形于色,嬷嬷心中有了思量,小小年纪便有这份气度,加上不负盛名的美貌,往后不怕不得盛宠。
白露进来时,刚巧与嬷嬷擦肩而过,愤愤对裴见春道:“小姐,贵妃真是欺人太甚。”
“往后可不能再唤我小姐了。”
少女身着盛装,鬓如黑云,发髻上的繁复钗环在红烛映照下直晃人眼,她轻描淡写说完这句话,似是想到什么,拉住白露道:“我记得从前姑母身边有位夏嬷嬷,你去问问她如今在何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