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
风雨如晦的响州客栈内,一豆烛火在寂静的黑暗中摇曳生姿,恍恍惚惚地映着坐在榻上的男人低垂着的苍白的脸。
风泽杳五指青白,死死抓着胸前一片白衣,细细密密的冷汗浸湿了额角,额上青筋近乎痉挛地跳动着。
太痛了。
这处本就早已千疮百孔,如今又添新伤,每晚都要这样无休无止地发作几次。蛰伏多年的魂钉力量在里头不断侵噬破了口的心脏皮血,犹如万蚁啃咬痛不欲生,已经到了快叫人发疯的地步。
黑夜里,男人痛苦的喘息和噼里作响的雨点久久交缠在一起,沉闷得像一头野兽在大雨中濒死的哀鸣。正在这时,一道清脆的叩门声打破了沉寂。
“笃笃笃”。
风泽杳登时怔住,反应过来后心跳得更快了,立马将疼痛抛之脑后,跌跌撞撞地跑下去开门。
完颜城的难闯程度不亚于不归谷,他没想到他们能这么快地破局,打开门之前脑海里甚至已经浮现出问觞笑嘻嘻的脸:“风兄,我们回来了,你身体可好些了?”
想到这,心口的那股郁结之气似乎也没有那么难以忍耐了,他可以咬牙挺住,然后去认认真真地看看她。
不料打开门时,闯入视野的是一位头戴黑色斗笠的玄衣女子,正站在门前微微喘着气。
估计是雨水太斜太偏,雨势又大,衣衫湿得厉害,一串脚印从楼梯口一路蔓延到客房门口。
风泽杳眸色微暗,嗓音干哑:“谁?”
女子顿了片刻,抬手呼啦掀开了头纱。
只见黑色的斗笠下露出一双干净灵动的眼睛来,女子用袖口蹭了下左边脸颊沾到的雨水,略带期望地抬起脸:“是我!”
风泽杳借着极其微弱的烛光看了个轮廓,半晌不确定地道:“……优黛?”
优黛昂着头,冲他露出一个兴奋至极的笑容。
风泽杳沉默片刻,侧身道:“进来吧。”
优黛在门口蹭了两下鞋底,试探地往里面走了两步,直到风泽杳在她身后合上门。
再一回头的时候,影影绰绰看见他披外衣的影子,比方才凌乱的衣衫周正得多了多。正发愣间,听他一如既往的清淡嗓音缓缓传过来:“坐吧。”
许久未见,又是深更半夜黑灯瞎火的,难免有些尴尬。她搓搓手,局促地摘下斗笠:“那、那个,你交代给我的事情我办妥了,东西就在我身上,你要不要先……”
新的烛火亮起来,她说到这却突然哑声了。
风泽杳正俯身点着蜡烛,见她停顿,抬眼望过去。
原本光线昏暗还什么都看不清,这下火光正映着他的脸,将他惨白的脸庞和汗水打湿的发丝照得一清二楚,病容显著,唯有一双深紫的瞳眸还算鲜活地倒映着跳动的火光。
优黛顿感心头一酸:“你……你怎么了?哪里受伤了吗,怎么这幅模样?”
风泽杳缓缓直起身,不置可否,继续去逐个点亮其他烛台。昏暗的房屋逐渐亮堂起来,他往暖炉里添了把火,淡声道:“过来吧。”
优黛正冷得打哆嗦,见他此举心中一暖,连忙道:“多、多谢!”
风泽杳让开身。
优黛坐在暖炉前伸出双手取暖,两厢久久无话。
大约半盏茶的功夫,优黛憋不住了,尴尬道:“那个,我能问问发生什么了吗?”
风泽杳轻描淡写:“小伤,无须担忧。”
他要是这么说,自己再问三百遍也是无用。优黛深知自己几斤几两,也明白有些话轮不到她去问,也不该她问,但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突然抬头就道:“她对你不好吗?”
这话问得有点冲,暖炉里半焦的干柴噼啪爆出点点火星,在片刻的寂然中显得尤为清晰。优黛知道自己说错了话,心脏狂跳起来,可还是强装不惧的模样紧紧地盯着他。
她清楚自己的位置,但还是没忍住。其实来之前她早已做好心理建设,不多问不多说,只做好自己该做的就行,可是看到他那么难受的样子,还是没忍住。
如果是她,一定舍不得把他一个人丢在阴冷的房间里,连口暖身的热茶都没有。
没有嫉妒也没有不甘,仅仅只是心疼而已。
她已经准备好了迎接他的怒气,没想到风泽杳却笑起来。
他只说了一个字:“好。”
优黛愣愣地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
风泽杳便又补了三个字:“特别好。”
这是优黛第一次见他这么温柔地笑,好像视线穿过她看向了另一个人一样。
她感觉心里像被什么堵住了似的,说不上来的复杂。又有点酸涩,又有点庆幸,又有点释怀。
“那就行。”她转回头,重新把视线聚集在燃烧的暖炉里,轻声道,“……其实我不该问的,我知道。我又多嘴了,对不起。”
风泽杳摇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