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4 歧路

郭贵妃不知道，她眼前这位沈家子，有着在沙场上淬炼出的精魄。

方才她那一席训斥，将沈微澜带回了永贞元年的深秋。

那时候，缬云还是个稚龄孩童，她却能不由分说抽她耳光。

嚣张跋扈，如同今日。

沈微澜按捺住心中翻腾的怒意，对郭贵妃拱起手，朗声道：“命殒鬼车鸟者，惠昭太子乃第一人，想破此案，便避不开东宫。如今澧王殿下危在旦夕，人命关天，还请贵妃娘娘见谅。”

郭贵妃到底执掌后宫多年，在他的压迫下很快稳住心神，厉声呵斥。

“澧王危在旦夕，你们就该彻查澧王府，而不是到东宫来！且不说鬼车鸟神出鬼没、无迹可寻，惠昭已然薨逝四年，如今这东宫是宥儿作主，你们今日这番举动，到底是想查案，还是想触太子的霉头？！”

她面若寒霜、柳眉倒竖，宫人们战战兢兢低下头，大气都不敢出。

沈微澜却波澜不惊，冷冷一笑：“贵妃娘娘既然知道鬼车鸟神出鬼没，为何一点都不担心，它会再度出现在东宫呢？”

郭贵妃神色一惊，随即满脸震怒：“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沈某的意思很简单……”沈微澜直视郭贵妃双眼，目光洞明，仿佛能看透她的内心，“鬼车鸟蛰伏两年后再度出现，危及澧王性命，娘娘却不肯让人彻查东宫，莫不是怕了？”

从未有人，敢如此放肆地当面质问她。

郭贵妃愠怒冷笑：“笑话，我怕什么？”

“娘娘既然不怕，且容沈某放肆猜测，”沈微澜拱手一礼，似笑非笑地看着她，“若惠昭太子并非死于鬼车鸟作祟，而是被人下毒谋害，那么嫌疑最大的人，便是这东宫之主。”

他一语惊人，矛头直指郭贵妃，在场众人瞬间都变了脸色。

郭贵妃勃然大怒，本想兴师问罪，忽然发现四周鸦雀无声，连伺候自己的宫人都默默低下头，像是认同他的话。

莫非，眼前人故意挖了一个陷阱，正等着她往下跳呢？

若这时候跟他算账，倒成了自己做贼心虚，万一闹到御前，圣上会怎么想？

许美人近来圣眷正隆，她若借题发挥，又拿出西子捧心那一套，吃亏的还是自己。

郭贵妃心中百转千回，满腔怒火平息下来，化作唇角一抹冷笑：“好，你要查便查吧，我就不信你能查出什么来！”

她拂袖转身，登上彩舆，居高临下看着沈微澜：“你既然认定鬼车鸟是人命案，若查到最后不了了之，我唯你是问！”

沈微澜默默看着郭贵妃仪仗走远，正要转身，忽然被一双手臂从身后抱住。

他一怔，感觉到李缬云的脸贴着自己脊背，湿热的感觉透过春衫，隐隐传来。

“你好大的胆子……”她闷闷哽咽，声音里混着紧张、恐惧，还有满满的悸动。

沈微澜低下头，微微一笑：“我早就想这么做了。”

为了十年前的她和自己。

李缬云靠着他宽阔笔挺的后背，汲取到的温暖让她安心，更让她担忧：“贵妃心眼很小的，你为了我公然得罪她，必定仕途受阻，这可如何是好……”

沈微澜怔住，脸上露出失落的表情，缓缓抬起双手，覆上她紧扣在自己腰间的十指：“公主，我不在乎的。”

仕途，从来都不是他要走的路。

尘封十年的沉冤才揭开一道缝，时机远未成熟。

他还不能告诉她。

他与她看似并肩而行，歧路却已在脚下。

“他说他为了我，根本不在乎仕途。”

出宫的路上，李缬云在马车里对宝绮咬耳朵，吃吃笑。

宝绮也跟着笑：“公主别光顾着高兴啊，沈郎君有这份心，你可得想法子护住他。”

李缬云粉面含春，笑靥如花：“这是自然，他是本公主相中的驸马，还愁没有前途？”

她揭开车帘，看沈微澜骑着五花马，一身白衣沐在春光里，整个人都在发光。

如此丰标不凡的郎君，是她的人。

郎情妾意、两情相悦，如同春风吹开牡丹，是世间最美的相逢。

时近黄昏，沈微澜骑着马陪李缬云回到澧王府，扶她下马车，在步障里与她道别。

“我与曾寒山约了酉时碰头，不能陪你用晚膳了。”

纵然满心不舍，到底是二哥的安危要紧，李缬云眼神眷恋地看着他，嘴上却催促：“快去吧，我二哥还等着你救命呢。”

沈微澜松开握着她的手，上马疾驰而去。

直到他的背影消失在长街尽头，李缬云才让照白合拢步障，扶着宝绮的手进入澧王府。

她顾不上回客苑，先去看望二哥，哪知还没走到旃檀院，琉光就风风火火赶来报信:“公主，奴婢盯了那女人一天，方才她一个人从后门离开王府，往西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