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7章 拷打(中)
刘太监歉然道:「哟,这咱家就不知道了。」
又拱拱手:「咱家还要回库里,向夫人告辞。」
郑海珠一面冲秦方使个眼色,一面陪着太监往外走:「冒昧一问,刘公公的若愚二字,可是大智若愚的若愚?」
刘太监笑道:「正是。不过,大智肯定谈不上,取意糊涂是福罢了。」
正说着,秦方急步回来,奉上一只书页大小的锦袋,恭敬道:「这是敝号新到的湖笔,请公公笑纳。」
刘太监知晓锦袋里肯定有金银谢礼,自自然然地接过,却又大大方方地开了袋子,将里头的银元宝掏出来,还给秦方。
一面冲郑海珠道:「方才还与你这掌柜说呢,咱家偶尔得闲,喜欢写写字。至于这黄白之物,咱家本就是该为万岁爷跑腿的,怎地还能在宫外头收钱,领了夫人的心意就好。」
一个十两的银元宝,配得起这个职级的传话太监的辛苦费,郑海珠估摸着,对方不是嫌少。
她于是又作了惊喜之色道:「呀,原来公公雅好书法。那刘公公可否拨冗,赐小号一幅墨宝,我让老秦做成招牌挂上。」
「夫人说笑喽,」刘太监摆摆手,嘴角抿着,神色却没有挤眉弄眼的腻味,只放低了音量道,「万岁爷对夫人的贤能赞不绝口,夫人回头,讨个御笔,哪里又是什么难事。」
「公公指点得是。公公慢走,后头再有上乘的湖笔从南边过来,我派老秦给公公送去。」
「行咧,夫人留步,咱常走动着。」
刘太监的轿子消失在路口后,郑海珠回身进屋坐了,怔怔地盯着地面。
刘-若-愚,擅长书法。
难道这位刘太监,才是史书上那位写出《酌中志》的刘若愚?
那么多年来与自己相交甚厚的刘时敏,又是谁?
史载刘若愚的原名,不就叫刘时敏吗?
难道,这根本就是,两个公公?
「夫人,」花二从后院出来,禀报道,「三妮早间回来喝过姜汤,睡着。我昨日还去过马将军府上,秦将军还未到。」
「今日再去问。」
戌亥之交,京城北边的国子监中。
古清泉揉了好一会儿眼睛,才长吁一口气,仰面躺倒在临时搭起的简陋床榻上。
他对面,同样来自锦衣卫的一个书吏,正板着脸铺开被褥,瓮声瓮气抱怨道:「翻黄册翻得眼都瞎了,吃住还如此敷衍。这时节,半夜都要下霜了,被子薄成这般,得了伤寒怎
办?朝廷给请御医么?」
另一个冷笑道:「还御医?你以为你是新科进士?老兄莫发牢骚了,咱这样的,就好比张家湾的纤绳,用的时候就拽起来,不用的时候就扔一边,破了烂了,自有新搓出来的绳子替了。」
再一个附和道:「正是。甭以为咱读书识字,就能出人头地、得体面了。大明的功名,才发给几个读书人?那些有功名的、当了官的,也早把仁义礼智信丢到犄角旮旯去了,一门心思就想着巴结上头、欺负下头、捞足油水,什么江山社稷苍生的,说得一套套,其实又刁又懒,连个黄册都管不好。如今新君问起来,要校对查验,就各衙门地拉壮丁,不就是将咱像纤夫力工那般当骡子使?」
古清泉盯着天花板,幽声道:「今日我翻黄册,看到好几页上有发了霉的米浆,几位仁兄猜是为何?」
嫌弃被子薄的同僚摇摇头:「不知道。」
古清泉讥诮道:「是记录时就涂上去的,为了让库房里的耗子来啃。啃坏了,就可以立马上奏朝廷,说是纸张容易霉烂损坏,请求换成绢帛,如此,便可光明正大地从采买中贪一笔。」
同僚们一想,很有道理,又是一阵义愤填膺地咒骂。
古清泉看着他们在一灯如豆的昏黄光影中,扭曲的面孔,不由暗自庆幸。
幸亏自己的真实身份,与这些扑腾在腐朽帝国尘埃里的吏员们,完全不同。
正思量间,门被推开了,国子监值夜的老苍头,眯着眼睛,缓声道:「几位大官人,你们的上官,差人给你们送被褥来,你们快去前头取了。」
半个时辰后,城东一间陋院中,古清泉头上的布套被摘下。
他睁开眼睛,看到刘侨正对着自己,面色和煦,就好像如往常那样招呼自己:小古才子,来,给老刘我的诗推敲推敲用字。
古清泉目光一斜,又认出刘侨身边的人。
郑海珠盯着他:「古清泉,看不出来,你一个弱不禁风的秀才,还存了造反的心。」
不出所料地,古清泉立时露出懵懂之色:「都督,夫人,卑职,卑职不明白。」
刘侨眼睛里的笑意变作了戾意,上前扇了一个重重的耳光,骂道:「你还敢给老子装蒜?你是不是郑贵妃的狗?贵妃的另一条狗给老子娃儿下药,是不是为了要挟老子,待贵妃的人篡位那天,不让老子不去救驾?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