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冥雨花海（三）

渡覃什么都不记得了，他只记得在冥雨花海深处有一个声音一直在呼唤他，他总觉得自己好像忘记了什么很重要的人，忘记了什么很重要的事。

于是他痴痴地走过去，走向他梦里的声音——他记得小时候他好像很幸福。

他有爱他的娘亲，有疼他的爹地，有跟他一起玩乐的伙伴，可是他一点都开心不起来。

他常常捧着脑袋坐在亭阁赏月，看星星拥抱月亮，听虫鱼鸟兽在月夜里歌唱。可是有时，他会听到低低的啜泣声，但他不敢去寻找，因为他知道，那是小伙伴们口中的“魔头”，是“恶种”，是娘亲和爹地不惜一切代价也要让他远离的“坏孩子”。

他想不明白，为什么大家都讨厌他，为什么大家都对他避之不及。

他一直都想去寻找这其中的缘由，可是他怕痛，他怕娘亲打他手板子。

所以他只敢在赏月时为他轻轻叹息，只敢在小伙伴们欺负过后，悄悄地为他放上两个馒头，只敢偷偷地蹲在草间看着那抹单薄的身影，宛若破碎的弯月。

一样都是孩童，褚溟和凌秋水一个生活在阳光下，一个却永远生活在阴沟里。

直到那天——“魔头”被公开处刑，褚溟才知道，“魔头”从来都不是那个在月夜里低低啜泣的男孩，而是永远都在施暴于他的丑恶嘴脸，没有任何人能够幸免，包括褚溟自己。

他看到娘亲的鞭子毫不留情地抽在那个哥哥身上，他看到哥哥一声不吭地受着，最终还是承受不住昏倒过去。

他哭了，娘亲总告诉他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可是他这次流了很多眼泪，他觉得自己做错了。

处刑结束了，所有人都走开了。褚溟偷偷地将凌秋水抱走，他第一次抱到了那轮破碎的弯月，他好开心好开心。

他一路上跟哥哥说了好多好多话，把他带到只有他知道的“秘密基地”，那里有很多很多好吃的，都是他悄悄攒下来要送给凌秋水的，可惜他一直太过胆小，不敢靠近他，但是现在他甩掉了包袱，他什么也不怕。

他学着娘亲熬汤的样子，为凌秋水熬了碗药汤，起初他失败了，后来不惜烫到手，忍着痛也要为他熬出药汤。

终于，他成功了。他小心翼翼地捧着药汤，转身时看到哥哥已经醒了，他心里的第一句话便是：

哥哥好生漂亮！

他暗暗发誓要保护哥哥一辈子，再也不能让别人欺负他。

他高兴地向哥哥介绍着自己，就当他快要得知哥哥的名字时，娘亲在门外叫他的名字，他知道他必须要回去了。

他想：下次再见，我一定要跟哥哥说好多好多话！带哥哥吃好多好多的美味佳肴！

可谁知，这一别便是永久。凌秋水再也没能抓住他的光，褚溟也只得将凌秋水从他记忆深处抹去……

他瞒过了娘亲爹地，瞒过了所有人，却没能瞒过尊主。

尊主在得知褚溟“施舍”给了凌秋水点滴善意便勃然大怒，扬言要当堂惩处褚溟。

褚溟想不明白，为什么身为父亲的尊主也厌恶凌秋水至极……

以往最怕痛的他如今竟能一声不吭地忍受着尊主一鞭又一鞭地抽打在身上。任谁看了都止不住疼惜。旁人纷纷劝尊主消气，手下留情。

尊主脸色铁青，眼神凌冽，问道：“你可知错？”

“溟儿…没错。”褚溟满口的血腥味，咬牙切齿道，“尊上，您不配身为人父。”

尊主发狠地鞭打他，怒道：“你不过孩童，你又知道多少！你又能改变得了什么！”

褚溟的眼眸如同点燃的焰火，一字一顿道，“我只知道，您，不配为人父。”

尊主气极，便命褚溟的娘亲将他有关于凌秋水的记忆全部抽走。

他终于怕了。他求着尊主，求着娘亲不要带走他的记忆，他不想忘却那个在他心中宛若明月的存在，他说他知道错了，可是尊主态度已决，坚定地要将这段记忆剥夺。

他眼睁睁地看着与凌哥哥有关的记忆消失殆尽，他最终甚至没能抓住一丝，没能守住那个令他日思夜想的名字。他眼角滑下泪水，终于昏过去了……

他再也不愿意醒来，他怕一醒来就再也找不到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