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城再会旧时裳(二)
皇帝抬起一只手,轻轻抚在了贺政的头顶。
“几月前朝堂议事,宣王建议与突厥和谈,太子建议用兵为上。二人争论不休,我问你意见,你说也觉得该和谈,所以我让你去与果罗秘密会面。你失败了,但你帮我带回了一个重要消息——杀手是从关中一路去到龙勒的。”
“十六啊……不可信之人,就在我们身边。很多人心里都明白这件事,但他们从不跟我说。”皇帝拍了拍他的脑袋,站起身来走到窗边,“‘永王之乱’当夜,乃父为我战死;还有你的母亲,为皇后牺牲了性命。我知道,无论怎么去追封、追谥、赏赐,都换不回他们。我当时真想把你过继过来,可你知道为什么没有这么做么?”
贺政迷茫地摇头,这还是皇帝第一次跟他提起这件事。
“当年永王造反,用来蛊惑人心的缘由,是怎么说的?”
贺政犹豫了一下,看着皇帝等待的背影,才说:“永王逆党……污蔑陛下非受天命,说要拨乱反正,还政于□□。”
皇帝叹气,转过身来,面朝着墙上挂着的、用来供奉的几幅历任帝王像——从左往右,依次是□□、成祖,还有他的父亲孝宗。成祖和孝宗的画像,都是端坐于正殿之上,庄严肃穆、不苟言笑。唯独□□,供奉的是一幅“旷野奔马图”,据说是□□当年亲自画的,画上的他着一身简易戎装,手持通体乌黑的九尺长枪、□□御一匹青色宝骏,马上之人的眉目都有些模糊,却能看得出一股恣意张扬的少年风姿。
“□□十七岁成名、二十二岁称王、二十七岁受禅称帝。但不管是战乱结束前、还是结束后,他的权力始终受到来自各方的掣肘与挟制。”皇帝挥手一指对面墙上的《应朝疆域图》,“曾经助他从黄河以南、到黄河以北的江淮世家,以及河东、河北、山东的大家族们,还有他一手带起来的几十万兵将,其争……堪比汉末三国之争!而当时所有人的目光,都钉在那个将传承万世荣耀和权势的——储君之位上!”
“□□的发妻早逝,是被追谥为恭文孝皇后的。皇贵妃寻氏出身河东大户,为□□诞下长子延意,出生后即封为永王——众人都以为,他便该是将来的太子。”
贺政下意识脱口而出:“永王是长子?”
天下之人皆知,□□只有两个儿子——长子贺玄英,便是后来继位大统的成祖;而次子贺延意,则被封为永王,前半生无所作为,四十多岁皈依佛门,剃度之后去到了国寺“大法净寺”修行,反而留下了不少佛门巨作,曾被传为一段佳话。
此时骤听皇帝说贺延意才是□□长子,贺政颇感震惊。
皇帝轻笑着点头:“正是,因此河东寻氏被最多人押宝,那些人都指望着,将来寻氏与贺家共有天下,而他们能分得一杯羹。可谁也没想到……□□的亲弟宁王,会联合皇贵妃的兄长、当时的吏部尚书寻获臣一同谋反!此案有史书详尽记载,自辅国公闯宫而起,以寻氏灭门、宁王自缢为终。但还有一件事,不曾被记录在案……”
“前朝群雄纷争,最后得天下的,却是草莽出身的□□。若非胆识胜天,又怎能坐上这个位子?宵小之辈竟想拿捏他,岂非异想天开!”皇帝忍不住大笑起来,“就在宁王自缢前,□□当着诸位股肱大臣的面,过继了他的儿子贺玄英,对外称其生母为恭文孝皇后,同时颁布诏令,将贺玄英立为了太子——”
他猛地转过身来,盯着贺政问:“如今知晓这件事的人,已经没几个了。今日我告诉了你,你知道了,怎么想?是否也觉得,朕这皇位得之不顺?该还政于永王?”
“当然不是!”贺政果断单膝跪下,答话声铿锵有力,“成祖玄英,是□□钦定的太子!孝宗继成祖位、又将皇位传给了陛下——陛下的皇位来的名正言顺,绝无可指摘!”
皇帝再次抚须大笑:“是啊……但并非人人都是你,想得明白其中道理。永王一族多年韬光养晦,直到朕继位当夜,突然发动反叛。幸好朕天命护体,大败贼人!那永嗣王贺镕一人揽罪自尽,欲置朕于炉上耶!明知他的儿子贺定隆才是主使,朕却不能杀他!”
“老臣们和宗族长老联名上书求情,甚至鲁国公——百岁高龄,竟然亲自跑到了朕面前,威胁着说出‘□□血脉不可使其断焉’!……他们心知肚明,即便是造反,都要拦着朕杀他们!”
“可若朕退一步,便是陷成祖和孝宗于万劫不复!”
贺政福如心至,双膝着地跪在了地上:“所以当年陛下……亲自替十六推掉了父亲、母亲与鲁国公卢家定下的婚约?”
“是。”皇帝举目长叹,“这些年过去,永王一大家,只余下三个男丁,鲁国公也换了人。老人们死的死、散的散,朕这口气,总算才是松了一些。朕终有一日会老、会死,他们又何尝不是?……我贺霄半辈子铁石心肠,怎能把视若己出的孩子,交到他们这些人手中?如今天下,早已不是他们的天下了。”
“陛下!”贺政颤声喊,眼中涌上了泪。
“我只有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