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不存三百人遴选(四)
半年时间一晃而过,土堡从初来时的深秋,到寒冷的冬天,转脸迎来了第二年的春暖花开。
几位教习把一身的本领实实在在教给了这些女孩们,所有任务结束的当天,他们便悄无声息地从土堡里消失了。铠甲兵们仍旧守卫在土堡四周,但已经没有刚来的时候那么让人害怕了。
女孩们几乎彻夜未眠,她们以为一切苦难已经结束,接下来,或许就能过上真正“衣食无忧”的好日子了。带着这种祈愿,唐婷再一次给与她交好的几个女孩讲述了卓晴曾经告诉过她的话,说要带她们去长安、去开一座绣坊,和姊妹们不分离……
团子拉着尔籁问:“姊姊,我们真能去长安么?”
“应该吧。”尔籁也不十分肯定,下意识向匡静寻求答案。但匡静压根没有在意这些虚无缥缈的讨论,而是在肚子上盖了件衣裳,稳稳地沉睡着。
“应该是。”尔籁这回笃定道。她是在告诉团子,也是在告诉自己。
第二天清晨,没有了教习来叫醒她们。唐婷还是习惯性地早起出门,打算继续晨训,结果刚打开门,就看见土堡四边的箭楼上插上了牙旗,里头似乎还有人在动。
疑惑之际,卓晴忽然出现在了门楼头上。二人有半年没见了,只这么远远地一望,唐婷便有些鼻子发酸,低低地唤了声:“阿正……”
她是被卓晴从亲阿爷的手底下救出来的,她的阿爷在河道上做帮工,没个正经的住处,只有一艘破船,夏天漏雨、冬天漏风。他赚得一点小钱便去找人打酒,因而根本没有人愿意嫁给他。
唐婷是出生后被丢在河里的,阿爷捡了她回家,随手喂点羹饭拉扯大的。她打小便跟着去河道帮工,有时搬货、有时拉船。河道上都是男人,总会有歪心眼的,但那会儿她年纪小,也不知道怕,有几次险些被别人欺负了,都亏她敏捷跑得快,才没出什么大事。
前两年,阿爷搬货的时候闪了腰,伤着了骨头,再搬不了重物。她自己没法留在河道上帮工,便把那条唯一的破船修缮一新,说要试着去河上捞鱼。河上的船老大有认得她们父女的,便带着她们一同出船。妇女二人温饱还算勉强,但要再说多的,就有些难了。
这么过了一年,阿爷酗酒的毛病却越来越重了,但凡腰疼,他就得来上几口。他打的是最便宜的黄酒,每次打回来还得煮开澄清才能喝,可靠打鱼赚来的微薄收入,根本就是入不敷出。于是他心生不满,每次醉了,都会不由分说下手将唐婷狠揍一顿。
卓晴路过的时候,正撞见她被阿爷拿着木棍打得满地乱滚。旁边船上的人早都习惯了,连多余的一眼都没朝这边看。
她哭嚎着躲开,又被捉回来继续打,边打嘴里还边说:“小崽子,养你有什么用!狗日的吴老三家嫁女收了多少银子……你什么时候也能……”
叫骂声戛然而止,唐婷喘着粗气拿开挡在头上的双手,眼睁睁看着阿爷的脑门上出现了一道细细的血痕,就在眉心正中。
周围的船只还是没有动静,河面上平静得像是刚下过雨,连蛙叫声都没有。
卓晴站在岸上,收剑回鞘,垂眼看向她:“吃饭了么?”
唐婷坐起身来,仰望着她高大的身影,怯生生摇了摇头。
“跟我来。”卓晴没有多说,只留下这么一句话,便转身离去。
唐婷在原地愣了片刻,看了看趴在地上没了呼吸的阿爷,再看看河上无穷尽似的火光,当机立断起身,从舱里拿了一只洗净鱼鳔包袱出来,连滚带爬地跟了上去。
卓晴瞥了一眼问:“这是什么?”
“干净衣裳。”见她停下,唐婷立刻也住了脚,三下五除二剥掉了自己身上的外衣,从鱼鳔里掏出一身衣裳来换上,“我每日在河上捉鱼虾,身上有腥味,这样腥味不会进去。”
卓晴一愣,忽然抬手在她头顶摸了摸:“你早想过走?”
“嗯。”唐婷点头,“但他是我阿爷,是救我、养我的人,我总要报完恩的。现在他死了,我的恩也不必再报了,但愿他下辈子做个好人吧。对了,你叫什么……”
“卓晴。”卓晴忍不住笑起来,“你可以……叫我阿正。”
“阿正……”唐婷想了想,“你是当官的么?”
“差不多吧。”
“女人也可以当官么?”
“为什么不行?”她走得有些慢,卓晴拉起了她一只手,“沁华郡主、红河县主都是巾帼柱国,正二品的勋官。”
唐婷摇头:“没听过……我只知道乡正、县丞,他们都是男人,还坏得很!”
“那就记住他们——总有一天,他们会得到应有的报应的。”
“如果这报应总也不来呢?”唐婷看了看她拉着自己的手。
“如果总也不来,”卓晴用力握紧了她的手,“那我们就带着报应,去找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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卓晴就站在门楼上正中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