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樟树下

江城总是湿漉漉的。

沿江的湿气是除了雷暴雨以外的罪魁祸首。这座城市在内陆，几条蜿蜒曲折的江水将土地分隔开，最终汇聚成流，倘入海洋。

明年即是江城中学建校八十周年的纪念日。它是本地最早的重点高中，坐落在老城区，定位却颇为尴尬：配套设施远比不上市里新开的几家私立，师资和地理位置又赶不上老对手市一中与育才中学。

于是，这两年招生反而越来越难做，在家长们心中的档次也越来越低。

轿车缓缓停下，姜柔荑收起新得来的红色游戏机，放入书包拉上拉链，同时转过头看向校门。

怎么又是周一了……

她今年读高一，但早就过了对高中生活抱有憧憬的劲儿，想到晚自习和写不完的各科作业，头都快大了。

“囡囡，爸爸晚上要去参加一个酒会，你晚上自己回家可以的吧？顺便帮我给你妈说一声，我回来的晚，她不要等我。”

姜柔荑点点头，双手穿过书包背带，随口一问：“好，怎么最近这么忙？”

她父亲姜万生是当地本土企业家，虽说没有富裕到能让她从十八岁开始领取信托基金，多少也能让一家三口这辈子在小城市衣食无忧。

姜万生闻言，脸上顿时僵硬。他眼珠子动了动，下意识摸了下鼻子，心虚地转移话题：“……都是大人的事，你好好读书，少打听你爸的事儿，这学校可是我好不容易拜托张叔叔给你调过来的。”

姜柔荑见他故技重施，有些烦躁。只要她一问他不想回答的问题，姜万生必定拿学校的事来赌她。

她去年的中考成绩还算不错，本来能上最好的市一中，填完志愿快调档了，才发现离火箭班的分数差了两分，只能念普通班。姜万生听说后，大手一挥，去找了个所谓的“好兄弟”，把她调到了江城这边的火箭。

“知道了，你……注意身体”，姜柔荑关车门前，看见姜万生眼角的皱纹，忽然关心了一句。

车门关闭，父亲没有回应她的话，直直地驾驶小轿车离开校门口，风风火火像是急着去见什么人。

她摆摆头，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听清楚。

姜柔荑顺着人群往校内教学楼走去，在一群身着校服的男男女女中显得格外出众。何姝真一贯紧张孩子青春期，专程为了她的发育期念了个营养学课程，把她养得又高挑又匀称。

穿过操场，姜柔荑忽然闻到一股清香味。

她抬起头，寻觅气味的踪影，最终把目光落在教学楼前的一颗老樟树上。树干高大粗壮，裸露在外面的根都有一米多高。此时接近五月，树上开出了一两朵黄花，像是丹桂，只是香味完全不同。

快到夏天了啊，她想着。看了看时间，她快步走上台阶，从前门迈进教室，坐在中央靠后的位置。

前桌注意到她后，露骨打量了她几秒，学着电视剧里的都市丽人开口：“柔荑来了啊，你又买新鞋了啊！这款我上周去百货商场看到了，新款不打折，标价可贵了，我妈说考进前一百名才给我买……”

姜柔荑无奈，应付了她两句：“那你多看看数学，听说期中考会很难，不过也提前祝你成功。”

她不知道父亲朋友张叔叔到底是怎么办事的，确实是把她调到江城中学的优等班没错——但是班里百分之八十都是关系户啊。

这群和她年纪相仿的同学，只有不到一半是专心进来读书的。

另一大半从小跟着做生意的父母走南闯北，耳濡目染之中，没学到经营小技巧，反而染上大人们的市侩，早熟地把攀比当作成年世界的规则。

在他们这群人的世界里，父母有权有势的，那是一等一的同窗情，值得多多巴结，说不定未来还有机会帮衬彼此；父母普通工薪的，那是二等NPC，只要不碍着自己，勉强当作透明人；至于最后一种，那是下等人，运气好和他们这群骄子分到了一个班，心情不好时就得去针对两句，图个爽快。

“柔荑！”，姚倩亲昵地走过来，眯着眼镜看了一眼她的双脚，浮夸地捂住嘴：“哇，我们太有默契了吧！我也买了这双玛丽珍！”

姜柔荑这才注意到，姚倩脚上的圆头小皮鞋和她一模一样。

怎么总是这么巧？上周她们才撞了球鞋，这周又来。

姜柔荑心底嘀咕了一句，也没发散多想，只当是江城地方小，姜万生买礼物撞款的几率比较高。

见她没开口，姚倩以为她不乐意，在心底翻了个白眼。不过当她想起母亲昨晚说的话后，又压下了情绪，嗲嗲开口：“要不他们怎么说我们是双生花呢……”

话音未落，后门“铛”的一声被人推开。

众人回过头，就看到沉韫挂着校服走进来，看上去一副不乐意的表情。

他望了一眼姜柔荑，没有说话，面无表情坐在她身后。

姚倩却嫌弃地看了他一眼，俯下身子，低声在耳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