谎言
第一医院,重点病房。
冯让清站在病房外的走廊上,隔着窗户看床上躺着的老人。因为太多的管线,几乎看不清他的本体。
冯让清看了,心里免不了有些难过。
生离死别乃人生常态,但亲自面对,理智也无法消解感性。
赵显的声音突然在耳边响起,“博士,你来了。”
冯让清转头去看赵显,这个中年人换了一身常服,不如工作时那么严肃,他的头发灰白了一半,嘴角有一圈芜杂的青茬。
冯让清动容些,对赵显那种不知何处来的敌意也因此淡化,她刚要说话,却听见赵显开口,“我父亲想亲自见你,博士。”
穿上防护服,冯让清走进重点病房,因为赵会容的身体状况,他必须处于无菌室内才可以最大限度地保证他的体征平稳,因此,冯让清带着面罩,每一步都小心翼翼。
赵会容竟然听到她的脚步声,睁开了眼睛。
那几层褶皱的眼皮勉强抬起,看到冯让清后,竟然闪出惊喜的光。赵会容没办法转头,但是门外的赵显轻轻叩了叩玻璃门,让他的父亲知道自己就在不远处。
冯让清站在床边,看见赵会容的手指动了动,她便试探性地弯腰伸手触摸赵会容的手背。
“会长……你……”她竟然哽咽了。
大抵是苍老与死亡,如此□□地摊开来摆在她的面前。
“你……你……”赵会容张开嘴巴,僵硬的肌肉让他没办法流畅地说完一句话,甚至连一字一词都要将音节延长,缓慢地说明。
冯让清问:“会长,你要说什么?”
赵会容看着天花板,“救……”
冯让清俯下身子,将耳朵贴在赵会容的嘴巴旁边,老人的呼吸尽数喷洒在她的脸颊上,冯让清听见赵会容极为缓慢且沉重地说:“救……救……他……”
冯让清了然,“会长,署长他一直在努力救你!”虽是这么说,她心中也忍不住嘀咕:怎么是救救他?看来赵会容的确命不久矣,脑袋也糊涂了。
赵会容的眼睛直直地盯着冯让清看,瞳孔竟一动也不动。冯让清与赵会容实际并不相熟,此景也说不上什么话,他转头往窗外看去,赵显站在观察窗前,看着他们,眼中的情绪深不见底。
若不是玻璃窗上的反光会将人的面容扭曲,冯让清又怎会看到赵显脸上露出莫名的笑意?
署长该多难过啊!
因为冯尧和赵显曾是校友,所以她从母亲口中也听说过赵显与赵会容的事情。
听闻是因为赵显母亲死于难产,所以赵会容对这个儿子总是心怀芥蒂。但这么多年,赵会容从未想过再娶,对赵显也是予取予求。
冯尧曾评价:“赵显那个人,太胆小。”
那也是第一次,冯让清第一次听见不爱对他人作评的母亲,认真而严肃地用负面的看法评价一个人。
“嘀嘀嘀!嘀嘀嘀!”
身体监测仪器突然发出急促的响声,赵会容的眼角竟然缓缓流下一串眼泪。他哀求地看向冯让清,从喉咙间挤出嘶哑而破碎的声音。
冯让清细细听来,竟只是不断重复那句——
“救救他!”
病房门被推开,医护人员冲入,将冯让清挤到一旁。
赵显仍在门外等她,面对一脸仓皇的冯让清,赵显却难得露出轻松的表情,“我父亲他……很想活着吧,可惜……”
他们一起看向门内,冯让清张了张嘴,最终还是什么都没出口。
不过看来,距离赵会容去世,也没几天了。
冯让清情绪低落地告别赵显,自己一个人走出医院。不过这天不知为何,她竟然走错方向,来到第一医院的花园。光是在楼前,听见里面小孩子玩耍的声音,就让冯让清的双脚几乎黏在地上,不敢往前走了。
只是又鬼使神差的,她咬了咬牙,逼自己往前走去。
这有何难?这又何惧?不过是小孩子罢了!
她心里这样想。
再往前走两步,忽听见楼上传来暴击的巨响,冯让清随着众人的视线也抬起头去。接着,她错愕地长大了嘴巴,不可置信地大叫:“储真!”
看着那人反常地跑开,背影竟带着落荒而逃的意味。冯让清下意识地拔腿跟上。心中想的是,他来这做什么?
他来医院做什么?
应该是情绪起伏过大,以前这么跑,储真从没觉得身体有什么负担。现在,他一口气穿过大楼的走廊,从四层的安全梯下楼,绕过后门直接冲到医院外,再跑过三个转角,爬过一道小山坡,储真捂着胸口,感觉自己的心脏都要跳出来了。
他当然听见冯让清的声音了,那么急促凌厉的一声“储真”,让他的耳膜都感到被贯穿的刺痛。
可是这声音传入他耳内,在他的大脑盘旋越久,他跑得就越急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