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8 章 立春(一)
么我大燕便离亡国不远了,我这回提拔起来的白苹的那些人也都是有真才实学的,他们在地方上的政绩不错,我也令人几番查证过,都是有些操守的,只是出身白苹洲而已,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朝廷里有了这样的风气,一个人出身在哪儿,做了官便自然而然地成了什么派系,我偏要打破这种风气,我希望你往后也不要囿于党派之见,只要他们能做好官,且不至于心眼小得只剩党派之间的那些争来斗去,便都是可用之才。”
郑鹜一时间喉咙微动,他再也坐不下去,一下子站起身,外面雨声真似天河倾泻,倒灌人间,他又忽然跪了下去,俯身叩头:“阁老……学生当年初入官场,很看不惯一些作为,自以为清是清,浊是浊,却牵连党争而被陷害入狱,承蒙您亲自施救,学生才免于刑罚,您看学生因此而受了打击,不愿再为官,便请我做秋融的老师,这么多年,凫渊一刻不敢忘恩,您的教诲,凫渊一定谨记。”
陆证看着他半晌,才叹了口气:“凫渊,你不必这样,既然提起秋融,想必你也应该明白我的用心。”
郑鹜一瞬抬起头来。
“你应该想得明白这其中的道理,我包庇陆家那些个不成器的东西,是我亲手递给陛下的把柄,”陆证将茶碗搁在书案上,语气平淡而隐含凛冽,“无论是否出于我的本心,他们这些年仗着我这个首辅,的确做了不少错事,是这锦绣荣华将他们一个个都泡烂了,陆家留着这些烂根也是无用,就让他们为自己的选择付出代价吧,如此也算给那些还没有踏错的陆家子孙一个警醒。”
他近乎冷漠地割舍掉自己族中与他血脉相连的子弟,仿佛那些烂掉的东西从来不值得他半分怜悯,郑鹜愣愣地望着他。
谁能做到陆证这样呢?
所谓白苹与莲湖洞的争斗,不就是先从地域来的么?有权有势的官员笼络人心时总会多偏爱同乡一些,仿佛出身同一个地方,便可以在官场上做到同心同德,同气连枝,莲湖洞因有一间天下第一书院而在朝堂中自然而然地凝聚起属于莲湖洞的力量,白苹洲倚靠世家大族也拼凑出飞入朝廷中的一片沙鸥。
“大燕朝廷千百官,千来飞出莲湖洞,百来应泊白苹洲”便是由此而来
,靠同乡凝聚起来的两股力量在大燕朝廷里争来斗去,他们千方百计想要排除异己,又费尽心思维护自己人,从头到尾都在争着那口气。
他们尚且如此维护同党,更不要说族中子弟,哪个又不会照拂与自己血脉相连的家族中人?哪怕是烂掉的根须,他们也绝不舍得切除。
可陆证却可以做到对那些烂根始终如一的残忍。
对陆证而言,这个朝廷也从来不需要什么同乡,而只有同僚。
“往事不可追。”
陆证忽然又开口,顷刻唤回郑鹜的神思,“凫渊,从前的事到了如今我也不想与你再多提,你有你的抱负,既然如今决定要再做官,我只盼你做一个不辜负明主,亦不辜负百姓的好官,我知你心有一个除海禁,兴贸易的夙愿,希望来日风烟俱净,山河清丽,你所愿可成。”
郑鹜眼眶竟有些酸涩,好一会儿,他方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您……记得这些?”
“我便是因此而看中你的自由之心,”
陆证起身,绕过书案,走到他的面前,低眼看他,“我本盼望秋融可以如你一般,做一个自由的人,我在这官场浮沉半生,却希望他可以不要入仕,我也曾憧憬,若有朝一日修内令拔除忧患,重开海禁,到时亦不必将那些倭寇海贼放在眼里,你可以带着秋融走,去你曾经乘船出海去过的西洋,让他好好看看这个大千世界。”
郑鹜眼睑忽然浸泪,却喉咙发紧,说不出话。
“凫渊,陆家那些烂根可以死,我不在乎。”
陆证微微俯身,盯住他:“可你记住,从今日起,秋融他就是你的孩子了。”
郑鹜浑身一震,他猛地抬眼。
“我准许你见他,凫渊,往后,好好保护他。”
天边闷雷声滚,轰隆不断,飞火撕扯着晦暗的天幕,暴雨分毫没有减弱的趋势,燕京城门快要关闭,烽火营统领徐虎忙着处置流民,细柳与陆雨梧回到城中,城门在身后缓缓关闭,发出沉重的声响。
陆雨梧一抬首,发觉兴伯就站在不远处,没有撑伞,整个人都被雨水浇透,那双浑浊的眼通红,下颌颤动。
陆雨梧没由来的心中不安,他几步上前去:“兴伯?”
兴伯张了张嘴,却是眼睑里的泪混合着雨水先淌下来,他像被抽干了精气神,只剩下一副老骨头,他颤颤巍巍:“小公子……咱们,咱们得去宫里接老爷啊。”
细柳敏锐地觉察出些什么,她一下看向陆雨梧。
天边的雷电轰然闪烁,仿佛顷刻在他那副湿润的眉眼之间划出一道口子,猛然间,他朝前跑去。
晦暗的长街,几乎没有什么行人,他像是丢了魂魄,什么也听不到,什么也看不到,只顾奋力往前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