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着

事实证明，任何被承诺过的晚间电话都不会被兑现——热恋第一定律推论，艾旋翼总结的。

她回到家洗了个澡还是心情闷闷的，本来想等等他的电话听他说说开心的事，但是却只等来同班同学的一条微信：“翔总被灌多了，你别等他了。”

艾旋翼叹了口气，交际花的烦恼她有点理解了，大概谁都想和他喝上一杯，他又拉不下面子拒绝吧。她回过去了一条：“那你们照顾他，别着凉了。”便关掉了灯收起了手机，觉得自己宛如一个操心的老妈子。

安静的黑夜里，心脏却好像还处在盛大比赛后遗症的阶段，一抽一抽地疼得难受。不知道到底是今晚太多次放任它飙升到160以上导致的物理疼痛，还是仅仅只是难过自己命不久矣的情绪波动。艾旋翼翻来覆去都不能让它平静下来，又去吃了片药求助了一些化学方法。

她从前都不会失眠的，当下便想把这失眠的屎盆子也扣到谈恋爱这事上。审视自己近期的经历，拜某人所赐，她的每一天都过得既正常又离谱的，甚至有种把父母去世后这8年没有体会过的事情压缩到了这4个月全部经历了一遍似的。

她有朋友了，有自己喜欢的课余活动了，甚至还完成了附加题，她恋爱了……

她曾以为这就够了，这些东西会充实她最后的日子，让她真的变得了无牵挂，从容赴死。可是这些东西却仿佛一枚硬币，她虽然只想要正面，但却无法拒绝反面。

她忽然有会想要赢得什么事情获得认可的冲动，会想要捧起自己的金杯；被别人误解或者重伤后去她不再沉默，好像终于懂得了不甘心的滋味儿；而对那一个人的占有、贪婪和自私，都让她完全做不到去祝福他和除她之外的人百年好合。

她终于变成了一个，或许可以用“生动”来形容的女孩儿，变成了哥哥最希望的样子，对“活着”这件事充满了渴求。

可是她渴求了就有用吗？

父母的离世就像一堵墙的倒塌，她终于看到了死神的样子。他仿佛在那里站了很久，看到她之后露出了一个笑容，令她毛骨悚然，不寒而栗。但他不来，就等在那里，胸有成竹的。

艾旋翼感觉，从前的自己是牢牢地盯着那死神的眼睛，两人在这不毛之地对视，剑拔弩张。而现在，这不毛之地忽然又长起了小花小草，哦对，还有她的雪松树。这些东西让她有点眼花缭乱，暂时把视线从那个地方挪开了。

但她不看不代表不存在，这些美好全都无法改变死神早就望向她了的事实。

再醒过来便看到了一个不一样的天花板，嗅觉苏醒之后她竟忽然笑了。

真好啊，又住院了。

嘴角在笑着，可她却在试图忍住眼泪，于是不出意外地失败了。要怪就怪楚殷翔吧，谁叫她每次哭的时候他都能抱得那么温柔，都让她渐渐开始对哭泣这事上瘾了呢？

不过，看来对哭泣上瘾的人不止她一个。艾旋翼还没怎么反应过来，哥哥的身体就压了过来，两只手不断地在她的肩膀处用力，仿佛要抓住她什么存在感似的。

哥哥的哭声和别人不一样，从父母离开之后他好像就失去了放声大哭的权利，情绪激动的时候便只能这样垂着头“嘶，嘶”地吸着气。他总想用这种方式来掩盖自己的难受，但是艾旋翼早就发现了，她只是从前不说，给他留点面子罢了。

“哥，我没事了，你别哭。”她试图用正常的声音说些什么，但她比她想象中要虚弱一些。

“嗯……没事，我没事，我知道没事了。”哥哥像个复读机一样地重复着那个“没事”，不知道在说服谁。

艾旋翼瞟了一眼墙上的挂钟，竟然还在早上8:00，是她周末的起床时间。一切好像都没发生过一样，她只是普普通通的又从一个夜里醒来了。

“哥，其实如果我死在昨晚，我真的会很开心。”

艾旋翼感觉体力逐渐恢复了些，便忍不住把昨晚的事情全讲了一遍：“你知道昨天篮球赛有多精彩吗！经院好几年都没得到冠军了，而且最后的决胜球还是我男朋友投进去的，他帅得像是在发光一样。而且昨晚和我朋友道别的时候，她说我真好，夸了我好多好多我都不好意思了。昨天临睡前我也终于看完了那本漫画，结局真的好精彩啊，是让人意想不到的反转呢……”

她讲着讲着竟真的沉浸在了“如果她死在昨晚”这样一个命题里了，忽然觉得这样也很好。因为，这样她昨晚睡前想不明白的问题，或许也都不用再去自我折磨了。

“可是……”

鼻头忽然又一酸，艾旋翼有点讲不下去了。

可是，如果她死在昨晚，之前排好的英语期末口语短剧台词问题会让队友困扰的吧，秦可被她凶了一顿也不知道有没有在生她的气了，下周还要协助学生会做“双旦”的特别节目呢，她们广播台为这事准备了很久，她不想错过。

对了，还有楚殷翔，从宿醉中醒来，却发现女朋友已经变成了一盒骨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