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剂师
诺默星区,远离恺撒星系的偏远地区,炽烈的恒星吞噬了一切靠近它的行星。
行星伊西丝两极覆盖亘古不化的冰盖,从这里望向蓝白色恒星,因距离过于遥远,它看起来比一颗网球大不了多少。
人类刚刚寻找到伊西丝时,在它和两极一样冰冷的赤道上建立了一套依靠核能和水循环维持的热能交换系统,它的赤道冰层因此融化,终年大雨,生活在雨幕下的人类已有几千年不曾抬头看见星光。
景黛走在大雨中,歪七扭八的建筑外墙镶满几乎无空隙的灯带,灯光毫无节制地泼洒,五颜六色被重重雨幕过滤、折射,整座城市都充斥着刺目眩光。有限的视界里,锈迹斑斑的齿□□露在雨中,与被随意丢弃的塑胶垃圾为伍。
这座赤道城市没有白天黑夜之分,按照古代与凯撒星的时间,人工划分出一天24小时,以“大雨”和“小雨”来区分活动与睡眠时间。大雨时室外温度达到18摄氏度;小雨时温度降到0摄氏度左右,有时还会下起冰雨。
景黛身披雨衣,敏锐地发现砸在她雨衣上的水柱酸度极高,一旦沾上,皮肤定会被灼伤。她低头拢紧雨衣,心知伊西丝的水循环系统早就出了问题,它缺乏资源,也没有旅游或文化上的价值,正在逐渐冷却、被帝国遗忘。
昔年有一位出身这个星球的年轻人梦想成为帝国的高级机械师,用自己的功勋和荣光给家乡换来新希望,但她一去不复返。
拐入一条更加逼仄的小巷,浓重的黑暗自四周围裹而来,在伊西丝,黑暗反而是罕物,意味着居住在这里的人有能力屏蔽无孔不入的光污染。
景黛抬手敲打金属墙壁,敲出一串长短相间的复杂声响,大雨掩盖下,声音在金属壁中传出很远。
忽然,她身前的金属壁无声无息裂开一道缝隙,闪烁着蓝光的电子眼将她上下扫描,随即有枪口对准她,机械音无感情地朗读:“你是谁?报上身份与来访目的。”
景黛举起手表明自己并未携带武器,将雨衣兜帽稍微掀开一线,让电子眼看清何星昼的脸:“如果你还关注恺撒星的讯息,就不会认不出我是谁。”
“帝国的叛逆,头号通缉犯,你的赏金足够买下两个伊西丝。”
“很荣幸我这么昂贵。”景黛道,“没有人帮助,我无法顺利叛逃。也许你认识帮了我的那个人,你的朋友。”
长久沉默后,枪口抬得更高些,从何星昼的心口瞄准她的眉心,“伊西丝的叛徒,这里没有她的朋友。”
“你确定要让我在这里与你辩论她是否背叛吗?那些眼睛就快看过来了。”
“……进来!”
涂泥冷冷盯着已被列为帝国头号通缉犯的年轻人,她和通缉令上一样,看起来相当柔弱——他没有看那场婚礼转播,无法想象她是怎样在顶尖Alpha的包围中废了新郎劫掠战舰扬长而去的。
至于“朋友”,就算那个人还记得她们之间的秘密暗号,她也一个字都不会再相信她。
景黛缓缓开口:“许多年前你研制出一种信息素抑制剂,交给你的朋友,希望她能完成她的梦想。她前往恺撒星,却成了帝国的皇后。研发抑制剂是严重的犯罪,你被吊销执照,挑断双手神经,永远禁止从事医学、生物学相关行业,并长期处在官方监视中。”
涂泥不禁冷笑:“是又怎样?我早已洗心革面,老老实实做帝国的守法公民。”
景黛微笑,“我来给你提供一个工作机会。”
“为你制作抑制剂?”通缉犯找上前犯罪者,倒也合理,“我不再是药剂师,你找错人了。”
“不是为我,”景黛充耳不闻后半句,转身亮出何星昼已然没有腺体的后颈,“我不再需要抑制剂,我需要你做的也不是继续研发抑制剂,而是把人类彻底从信息素的支配中解脱出来。”
她看向涂泥的眼睛,“请你帮我,就像帮助当年的玛格丽特。”
冷淡的主人瞬间暴怒,扼住来访者的咽喉将她抵到墙壁上,她曾经寸断的双手早已为一只机械左手代替,右手仍萎缩于袖中——时刻提醒她这是盲目信任玛格丽特的代价。
帮她,凭什么?
景黛像是能读懂她的念头,轻轻开口:“就凭我和你一样怨恨这个不公平的世界。”
玛格丽特无法成为机械师,只因为她是Omega;何星昼不能拥有正常的体魄,只因为她是Omega;出身诺默星区的涂泥纵是天才也没有资格从事自己钟爱的研究,否则愤怒的Alpha们会将她碎尸万段,只因为他们是Alpha,她的研究会动摇他们的统治秩序。
玛格丽特和她就像伊西丝上的一种飞虫,它们熬过小雨的寒冷,在大雨时成群结队扑向霓虹灯,或被雨水打碎翅膀,或死于灯管烧灼。这个年轻人也是一只飞虫,她还不知道绝望的滋味,她还拥有希望。
愤怒来得迅猛,燃烧得也飞快,涂泥的手慢慢放松,陷入无解悲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