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台舞会
“阿尔巴尼亚有王子吗?那是奥斯曼帝国的领地。”
“当然有。”
栗发姑娘的声音听起来有点失真,她正戴着那顶漂亮的红帽子,站在不远处的街道上,优雅而缓慢地前进。
沙威想追上她,却发现有点迈不开步,只能用同样缓慢的速度跟在她背后:“我不明白您的意思。”
“您在说谎。”姑娘没有回头,依然慢慢走着,平日喧嚣的街道一片寂静:“您知道的,我的王子到底是谁?”
我不是王子,我只是个不配得到生活中一切美好的小人物。
黑发警官张口想要如此反驳,话到嘴边却吐不出去,因为前边的姑娘转过身来,一双琥珀色眼睛闪闪发亮,明亮的女声从娇嫩的红唇里传出:“可是我喜欢和您呆在一起啊!”
如同日出般灿烂的白光在一瞬间降临,把四周照耀得金碧辉煌,艾潘妮忽然拉近了两人之间的距离,她的脸忽然凑近,开朗欢快的笑容几乎要把沙威的心当场融化掉,他颤抖着伸出手想推开——或者是抚摸——她的面庞,但他的手什么都没触碰到,仅仅是穿过了冰凉的空气。
眼前是熟悉的天花板,沙威躺在床上,左手还举在空中,保持着徒劳地想摸到点什么的姿势。又一个虚幻的梦境,理所当然地,醒过来了。
他深深地吐出一口气,让左臂无力地降落回床垫上,继而捂住双眼,试图平复情绪。窗外已经能看见日出前的晨光,圣诞节的早晨已经降临。等等,圣诞节早晨?
沙威猛地坐起身,转身在枕头下一阵摸索,掏出了昨天收到的小小礼盒。这玩意昨天就像在口袋里燃烧似的,令他百爪挠心地想要打开,为了遵守诺言,他干脆把盒子埋在枕头底下,眼不见心不烦。
按圣尼古拉大姑娘的指示,现在拆肯定没问题了。沙威三下五除二徒手撕掉了包装纸,一个黄金鼻烟盒露出了真面目。他粗糙的手指摩挲着青金石盒盖,正义与法律的女神手持宝剑天平,屹立于星空之上,映照在他灰色的眼睛里。
那姑娘从哪搜罗来的东西?沙威不得不承认她选择的正确性,对于一个半生克己制欲、以职业为信仰的人来说,没什么比这种象征物更适合让他接受了。他轻轻移动粗长的手指,单手就打开盒盖,翻过去的盖子里刻着行小字。
Cette bo?te appartient à Javert
此盒属于沙威
黑发警官忽然感觉眼睛有点酸酸的,他抽了一下鼻子,把盒子捏在手里颠来倒去地欣赏,甚至忘了起床,最后噗嗤一声咧嘴笑了出来。这个迷之微笑的样子一直保持到沙威坐到餐桌前,泡好一杯咖啡刚要喝,却被从阁楼上跑步下来的男孩打断。
“先生!先生!您看这双皮靴!”皮埃尔兴奋地在餐桌前原地跺脚,展示他脚上的新玩意:“我是说,它太好了,谢谢您!”
被吵得头疼的沙威收起微笑,灰眼睛一瞪,男孩瞬间偃旗息鼓,不知自己做错了什么。
“不,这并不是我给你买的。”沙威啜了一口咖啡,严肃地对男孩说道:“这是圣尼古拉送你的礼物。”
“哈???”
皮埃尔一脸懵逼,但看着黑发警官严肃正经的脸色,也不敢发问质疑,只能自己小声逼逼:“真的有圣诞老人吗?”
然而沙威不再搭理男孩,径自开始喝咖啡读报纸。反正他没有说谎,靴子确实不是他买的,至于圣尼古拉是不是个栗色头发的大姑娘,就没有详细解释的必要了。
五天后,就是 1823 年元旦,市长官邸照例举行庆祝新年的大型舞会。
这种官方性质的庆祝活动,适应范围十分宽广,基本是个本市社交界露过脸的人都会受到邀请,身着华服的人群充满了市政厅的大会议室——原本为了开会用的桌椅已经被移走,沿着墙摆了很多长沙发椅或者贵妃榻,靠近两个出入口的墙边则是乐池和放点心酒水的的长桌。人人喜气洋洋,互相交谈恭贺新年,或者邀请舞伴。
艾潘妮很庆幸马库斯没有出现在这里,虽然她按礼节捏着鼻子给布朗什男爵家寄了请柬,但看起来他并没有能维持脸皮的厚度。舞会按惯例,由马德兰市长跟当地驻军最高长官,加尔达纳将军的夫人跳开场舞开始,艾潘妮则紧随其后跟加尔达纳将军本人跳第二支舞。
随后众人纷纷开始进场,艾潘妮不停地被各路青年中年绅士邀舞,跳了一曲又一曲,最终口干舌燥还有点脚酸。她不想再被拖去继续跳,于是偷偷溜到酒水桌后边,摸了两杯潘趣酒一屁股坐到附近窗户的小飘窗上,用宽大厚实的落地窗帘把自己整个遮住。这个地方的妙处是——虽然有点冷但很清静,不会有人注意到她……
“您几岁了?身为淑女还搞这种小孩子的把戏。”
艾潘妮差点把嘴里的潘趣酒呛进肺里,她本来还在想明明发了请柬,却不见沙威的人影,现在平地冒出的低沉声音出现在窗帘旁边,连惊喜带惊吓齐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