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三章
打,无论面前的人是谁。
他妈的手被他打折过,他也曾被踢得好几天都下不了床。每回他要被打时,都是他妈在前面护着他。
他觉得那人有病。他打的人,但每次酒醒之后,他都会闷声去带他们看病、给他们换药,带一些无足轻重的东西回来,给他的吃的,给他妈妈的香和她喜欢的书,好像这样他们身上的伤就可以消失似的。
然后等下一次喝醉,继续打。
“呼——”
“呼——”
孟赵頫直到现在都能偶尔想起那些棍棒呼啸的声音,还没打在皮肉上,他就开始颤抖。
然后就是一阵噼里啪啦的声音。
有人过来抱住他。
除了要钱,他基本不在他眼皮子底下跑。
他盼着哪一天能带他娘走。
变故发生在他十多岁的时候。
那个人又一次喝醉了,抄起旁边的铁杆子就要往他挥,他妈霹雳乓啷地跑过来,给他挡了那一棍子,可他妈就突然脱了力似的,从他身上滑了下去。
她倒在了一片血泊之中。
那人见了血,嘴里又开始骂一些不堪入目的下流话。
“装啊,贱货,你给老子装啊——”他跌跌撞撞地扑过去又要补两脚,“臭婊/子,骚/货。”
孟赵頫不知从哪儿来的力气,忍着身上的痛从地上爬起来,猛地去推他。
可他没办法,他太瘦小了,他铆足了力气,却在他醉酒时都不能挪动他分毫。黑黢黢的泥和血汗混在一起,他分不清那是他眼中的泪,还是他额上的汗。
男人要追过来打他,却踩到了酒瓶,一个踉跄,自己摔倒了。
摔疼之后,他就这么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孟赵頫爬到他妈妈旁边,惊慌失措地叫她。
“哐——”
那是锤子砸在铁链上的声音。
“砰——”
他要救她。
等他从那个男人身上摸出钥匙的时候,他看见她妈妈醒了。
她颤颤悠悠地从怀里掏出一张纸,递给他。
“是我跟算命先生说,要把你的名字留下来的……你记住,你有外公外婆,还有舅舅,他们姓赵,去找他们——”
“不要留在这里,走出去——去找他们——”
他妈妈曾经说过,他的名字,是他爹的娘去找算命先生取的。
算命先生的墙上挂着一副赵孟頫的假画,见他爹姓孟,听完那个娘的请求,算命先生眼睛一瞥,说,叫孟赵頫好了。
和他的爹八字相合,招福。
他的妈妈死了。
死在买她的人的铁棍之下。
孟赵頫抹掉眼泪,按照那张纸里写的,搜出她藏的那些钱,又按照记忆,在那个男人平常会藏钱的地方摸了一圈。然后去找邻居。
他在他们忙着将两人送进医院的时候逃跑了,一个人,坐上南下的车,去找他远在汉城的亲人。
她妈妈是汉城人。
舅舅找到他的时候,他已经饿了两天两夜,在不知道何处的警局里大口吞吃着警察阿姨给他买的东西,差点噎住。
他被带回舅舅了家。
十二年,他妈妈被拐了十二年。
在大一和同学结伴去看电影的一个晚上,就这么悄无声息地消失了。
孟赵頫第一次见到妈妈口中的外公和外婆,是在他们的牌位前。
他们思女过疾,在寻找女儿的途中,相继离世。
外公是上个月走的,就差一点,他就能看到他。
还有他的女儿。
村里人说的没错,他妈妈是个高材生。
但是她被卖到了山里,变成了囚在铁链下的“南蛮子”。
她甚至失去了姓名。
十二年的寻女之途耗尽了整个家庭,工作、金钱、未来,全部,都没有了。可能二老走之前的唯一安慰是,他们的儿子不是一个人。
他有了家庭,还有一个孩子。
比他小几岁。
孟赵頫从此就在他家住下了。
长大之后,孟赵頫时常为自己的无知感到战栗。
他忽而明白了念南为什么叫念南,为什么他甚至不觉得妈妈被锁起来有什么不平常——这个村庄里,遍地是被买来的女人。
铁链女到处都是。
这是个吃人的地方。
舅舅舅妈对孟赵頫很好,即便生活拮据,在衣食住行方面,也从未亏待他。然而,人是会一夜之间成长的。
孟赵頫知道自己是寄人篱下。
他已经到了懂事的年纪,听得懂很多话。他们没有养育过他,惦念的是那些稀薄的血缘关系,才将这个陌生的孩子带回了家。
他收敛起性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