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八章
紧密关联的人的想法——她们的家人。
或许于旁人而言,她捐献角膜、器官、遗体,是在救命;而于生养她十八年的父母来讲,若是真的遭遇不幸,白发人送黑发人,那就意味着入殓之时,他们再也无法看见一个完整的她。
甚至是她本身。
有人会因为这是一种生命的延续而接受这件事,就会有人因为这种延续不得不以另一具身体的不完整性为代价而拒绝这件事。
对于那些人而言,这到底是在救人,还是伤人呢?
【请将捐献意愿告知家人,获得家人的理解和支持。】
常乐言忽然明白了这句话所代表的意义。
“我还算幸运……”常乐言说。
文章到这里就戛然而止了,女生没有告诉他们最终的结果,她捐献成功与否。
但常乐言或许可以预见那个结局。
若是他们没有将矛盾搁置——女孩默默退出界面,父母假装什么都没有听见,然后继续如常地生活下去——像绝大多的家庭一样,而是真正去面对这件事,除了同化,就只有妥协了吧。
是做父母的再怎么都无法接受,却依旧选择尊重孩子的意愿,还是孩子们百般纠结后,决定体谅父母的感受,放弃捐赠——总得有一方妥协。
常乐言不知道孟赵頫和常英颖是怎么想的。他们完全赞同她的做法吗?还是他们只是选择了退让,将她的想法放在了他们本身的感受之前呢?
并不是所有人都能接受自己的亲人以这种方式离去,其他的爸爸妈妈不一定会这样做。
她意识到了这一点。
“你知道人死之后会经历什么吗?”常乐言突然问。
“被推进焚烧炉,高温火化,有人可能会留着完整的骨架,但没有关系。TA会被敲碎、捣磨,然后装进骨灰盒里。”她说得自然,声音没有丝毫的波澜。
前一段对话时,林枣阳还算平静,可当常乐言讲到这里时,他却忍不住要皱眉。
“其实大家都是一样的,没有什么不同。”
常乐言面色如常道。
“还好,没有意外地等到了这一天。”
“也算了结一个心愿。”
电光火石间,有一个念头陡然升起。
像是被什么给紧紧钳住。林枣阳忽然变得无法呼吸。
“常乐言——”他突然叫住她,“不要告诉我你认真思考过这件事。”
不是平静地研究死亡的意义,或者寻找死亡究竟是个什么东西,而是,真真切切的,想过去死。
想到这里,林枣阳喉头已经哽住。
有什么又重又沉的东西一下子朝他压了过来。
“没有意外”。
“了结”。
她的每一个用词都让他胆颤心惊。
林枣阳不敢再往下想。
他甚至不自觉开始回忆,她手腕上是否出现过不曾有过的伤疤,她还说过哪些奇怪的话,她有没有在他看不见的地方……
林枣阳垂着头,额间的发挡住了他的眼睛,看不清他的表情。
他说的是个问句,尾声却是沉下去的。
像在讲一个事实。
声音里……有常乐言都觉得陌生的情绪。
不知过了多久,林枣阳终于听见她的回答。
“没有。”她说。
她只是,之前……不知道该怎样活。
林枣阳上前一步——一下子抱住了她。
他的声音藏在厚厚的衣服里,很沉,却因为在耳边,她听得很清晰。
“不要想这些,答应我。”
他在发抖。
“答应我。”
好紧。
常乐言站在原地愣了很久。
——
林枣阳或许不知道。
冯厚粲去世、常英颖和孟赵頫离婚、她跟着常英颖四处游走的时候,她时常会想起他来。
去的地方很多,也见到了许许多多的人,她看见无数种新鲜的东西,尝到了数不尽的美食,可一扭头——没人在身后。
她没人可分享了。
她被环境带动着,在陌生人面前微笑、夸张地惊叹、和人群一起大笑,可一回到酒店,一关上门,她就觉得好累啊。
真的好累。
好空。
常英颖在厕所洗漱的时候,她什么也不做。一个人坐在床沿,不换衣服、不开手机、不看电视,就这样呆呆地看着墙壁。
好空。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一直走在人流里,身边一直有常英颖在,她还是觉得身边空无一人。连空气的流动仿佛也有了声响。
好空。
后来,当她在黑夜中频繁地睁眼,无事可做。
她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