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源
祝家村此时已经一片汪洋。
洪水还在继续上涨,目之所及,只有脚下这个浅浅的山包如一座孤岛,静静守卫着这些村人。
天上黑龙掀风卷雨。
滔天巨浪滚滚而来,凭一个小小的山包又怎么能挡得住。
村人们六神无主,望着那道如千军万马奔腾而来的巨浪静静抹泪。
“阿娘。”
花姐怀里,七岁的虎子瞪着大眼,茫然道:“我们什么时候能回家啊?”
回家?
还能回家吗?
众人望着茫茫水泽,皆都沉默。
数丈高的巨浪已在头顶,等这个浪头拍下,这个山包上的村人怕是怎么都留不住。
寂静之中。
“花姐。”突然有人开口。
花姐抬头。
疾风将背上已经睡着的阿香婆放到一只箩筐上坐好。
箩筐是花姐的男人挑上山的,里面装的是才刚打的新谷,筐口用匾笠箍了,里面的谷子颠不出来。
等阿香坐在箩口,靠在旁边另一个老妇人怀里,疾风才道:“劳烦花姐,帮我照看一下奶奶。”
花姐张张嘴:“那你……”
话没问完,就已经知道了结果。
疾风掀开身上斗笠,身子一躬便猛冲出去。
巨浪临头拍下。
连成一片的雨幕里,疾风身体化成一只巨犬。
这犬站着,比这座小山包还高,四足好像四根粗柱插在水里。它浑身毛发是最普通的黄色,张嘴无声一吼,音波阵阵化作巨盾挡在浪前。
巨盾与水浪相撞,大地一阵颤动。
就这样从这么高的浪里捡回一条性命,众村人面上表情又惊又惧:“它、它……它是……”
“是大黄!”
花姐怀里的虎子脆生生道。
众人自然知道这是阿黄,只是却没想到……
疾风被阿香婆救起时,不过十来岁的模样。村民们见他,以为就是因为长相怪异不被父母所容,才会被丢到水里。
这么多年来,虽不至于欺负他,却也并没有过多关注。
大家也都一直跟着阿香婆囫囵地叫他阿根。
阿根不常出门。
村里人不常见他,只知道阿香婆家,她捡回来的那个孙子长得怪。相比之下,还不如他家那只大黄狗来得让人喜欢。
可又有谁能想到,原来阿根就是大黄。
活生生的妖怪站在跟前,若不是洪水临头,只怕就要吓晕过去好几个。
巨浪虽被挡住,可涌来的水却不会因此变少。
山包只余一点山头露在水面,不少村人已经站在了水里。雨一直不停,这样下去,淹没是迟早的事。
疾风挡去巨浪,急喘一口,来不及休息,蹲下身子:“下一波浪很快就来了,快上来。”
它身形巨大,说话轰隆隆的,即使雨声稀里哗啦,声音也准确的传到了每个村人耳朵里。
有小孩瞬间被吓哭。
村人踌躇,有人收拾好随身的东西,却被旁边的人拦住。
一个男人小声道:“它是妖怪,谁知道会把我们带去哪里?留在这里,说不定雨停了还有条活路。”
霎时间,议论纷纷。
疾风望着被雨幕遮住的天空,眉头紧皱。
就在这时,人群中有人冲出来。
是花姐,她抱着虎子,顶着雨,径直往前踩着水跨上疾风后背,她丈夫挑着箩跟在她后面。
箩筐里,除了新打谷子,一头坐着阿香婆,一头坐着他年迈的母亲。
除了他们夫妻,另有两个十六七岁的半大少年跟在旁边,身上蓑衣油布,挂满家当物什。
是花姐丈夫的两个弟弟。
村人有胆小的问:“金花家的,你们就不怕死?”
“怕啥?”花姐的丈夫是个寡言的男人,如一座沉默的大山,支撑起整个家庭的重量:“我家虎子三岁上头掉进水里,还是大黄给衔上来的。”
说罢,放了箩筐坐在狗背上。
有一就有二,早就想上的村人纷纷起身。
却也有人不信邪,踌躇着不敢动。
“雨这么大,到处都涨水?它能带我们哪里去?”
眼见着天色渐黑,天边新一轮的巨浪又席卷而来。
花姐道:“好言难劝找死鬼。大……”
她顿了一下:“阿根,我们先走吧。早点找到地方也好落脚。”
疾风直起身子,四爪一迈,踩水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