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
门外有窸窸窣窣的声音,李一一放下平板出卧室。
陆野在门口换鞋。
“这么晚你要去哪儿?”
陆野扭头作答:“去医院。”
她明显看到男人这一瞬差点没站稳,系鞋带的手竟在颤抖。没多想李一一进屋抓起车钥匙,返回门口,“我送你去,快一些。”
陆野看了眼她手里的车钥匙没说话,只颔首。
李一一将汽车调至运动模式,她的车技其实不怎么样,只是庆幸夜晚没什么人,她可以将速度提高。她看得出来陆野很焦急,身上都沁了汗。
到住院部门口,李一一说,“你快上去,我停好车再上来。”
陆野没推脱,上了楼。
住院部的长廊上无论何时都有病患和医护人员走动,他到的时候,某个病房有些乱,紧接着推出一个浑身抽搐的人。
平日还要与他打招呼的护士,头也不抬地推着病人乘电梯去抢救室。家属跟在身后,哭天抢地。
曾几何时,他也有过这般经历。
奶奶被江玲玲的父亲江建成的手下推到在地,老人摔不得,那一次她的尾椎受伤,又因为当时的场景混乱,不知是谁用凳子砸向了老人的脚,造成粉碎性骨折。
他几乎是跪倒在地,求他们放过自己和奶奶,别再打了。他丢弃了所有自尊与骄傲。
但那一刻,他也意识到,其实陆建民是他父亲这件事,早就让他不配拥有尊严。
后来是餐厅老板报警叫来救护车,连药费也是由他垫付。
那个时候陆野只有十八,他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站在手术室外,只能祈求上天,怜悯他们这般卑微如尘埃的人。
上天垂怜,奶奶的手术有惊无险,但也落下病根,阴雨天骨头总是伴有胀痛,让她无法下地干活,原本打算送陆野出省读书的事,再也无法完成。
他只能来到北川,开始打工赚钱,还清老板垫付的药费。而江建成在当地有不少势力,打人的事不了了之,甚至只赔偿了部分医药费,还拖了一年之久。
陆野进到病房,奶奶半昏迷状态躺在床上,发出苦吟。严敏在病床前,看到人影晃动回过头,眼里挂着泪,“医生说奶奶的肺部有感染。”
说着她抹了把泪。
陆野攥着拳头走近病床,隔壁床的大叔已经出院,整个病房空荡荡的。
窗外的树影宛若鬼魅,欲破窗而入夺人性命。
陆野坐在床边看着奶奶满脸沟壑的脸,和一双数不清有多少伤痕的手。
那些伤是为了给他和程莱挣学费,买新衣和一颗糖。
李一一此时站在门口,看昏暗的光里,男人弯下脊梁,落拓身型轻轻颤栗。
有几滴泪,划过光影落在床单上。
她放轻脚步走近,只默默站在一旁,看有泪不轻弹的男子,好像陷入绝望。
奶奶似有所察觉,徐徐睁开眼,可一场高烧加上肺部感染,她整个人是昏昏沉沉的,嗫嚅着嘴,说着含糊不清的话。
陆野俯身贴近老人。
她在唤:“小莱喜欢红衣服。”
陆野怔了怔,他联系上了程莱,但是她说最近工作忙,没办法请假,而且交了男朋友,对方对她不错,想要让她和自己回一趟男方父母家。
程莱和他一样是孤儿,他自然明白她想要有个家。于是只告诉她不用担心奶奶,医院有他。
而他也知道奶奶有多挂念程莱。
奶奶沉沉喘息后,又断断续续说,“过年的时候穿新衣服,两个娃娃就高兴,我做了白菜炖肉,小野娃孝顺,还藏一块带去给他娘吃。”
“好想和两个娃娃再过一次年,给你们做新衣服。早上吃一碗荷包蛋,晚上你们跑到人家墙角偷看晚会,两个娃子半夜才回来,笑得开心。家里电视修了坏坏了修,奶奶却买不起新的。”
喃喃自语中,老人的思绪好像被拉远,回到那个村庄,她说:“后山的野冬枣很甜,那树长了好多年,德昌会去摇下好多果子,可惜后来它被人砍了,小野和小莱都没尝过。奶奶不知道能不能熬到那一天,和你们再过一次年。”
奶奶的手开始在被单里慌乱摸着什么。
陆野知道,她想爷爷了。
德昌是爷爷的名字,姓刘。
在奶奶五十岁那年,撒手人寰。
村里的人都知道奶奶是外村人,因为家中贫寒,才卖给了爷爷当媳妇,可是这一生却无儿无女,娘家嫌她累赘,夫家骂她是不会下蛋的鸡,几次三番要将她扫地出门。
是爷爷将她留下,教她识字看书。
奶奶有一本很薄泛黄的本子,是爷爷留给她的。
她在找本子,但陆野不知道它放在哪里。
只能握住奶奶的手,压着颤抖的声线说,“我在这里,奶奶。”
李一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