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居舍人
十月轻寒,梧桐蝉吟流响,梧下金叶萧萧,满庭秋意堆积,少顷大风卷地,落叶如烟飘忽吹散,眼望处,遥山连绵叠障,云白的远雾清浮其间。
秦衍州退了早朝似寻常缓步甘露处理政务,顺时享用早膳,忙里偷闲。倘若忽略此刻的古怪气氛,倒不失为一件赏心乐事。
“陛下尝尝臣新煲的胡麻粥。”郁棠白将粥端至秦衍州面前,“臣花了一个时辰才做好,此粥有益气健骨的功效,亦能壮颜色、润肌肤。”
清粥上撒了些许芝麻不禁令人食指大动。
她取汤匙舀一勺浅尝,温度不热不凉确是正好,无须多想再送一勺,甘甜有度,口舌生香。
“棠白的手艺真是越来越好了。”秦衍州不加节制地赞赏道,余光经掠楚白华,只见他于座下撰写起居注,肃然危坐,心无旁骛。
她想起楚白华自早朝罢便随自己来甘露殿,应当是没有用膳的,便象征性问道:“起居舍人饿否,可需令御膳房备菜?”
谁料,楚白华闻言施然停笔,侧首谢道:“陛下美意,微臣却之不恭。”
言下之意便是同意了。
秦衍州原以为楚白华会婉拒,毕竟自前朝以来,在宫当值的官员便被特赐于午时时分休息,不少人贿赂宫门守卫放自己府中下人送膳入宫,经年累月,倒也成了一项约定俗成的规矩。
但楚家公子不赀之躯,用得是银杯玉盘,吃得是龙心凤肝,饮得是金波玉液,尝得是佳肴美馔。他府上任意一位厨子拎出来都比得上整个御膳房。现下他屈尊就食,秦衍州只想到了一种可能,那就是,他真的饿了。
这也正常,试想她若凌晨五点起身从家中一路风尘仆仆至宫中,不仅会饿,还会疯魔。
郁棠白顺承秦衍州的意思,适时开口道:“起居舍人若有忌口尽管与我说,不必拘谨,我好命人备膳。”
此言看似善解人意实则霸道无比,一句话便将楚白华归为外臣,而把自己居于主人的地位,但于外人看来却寻不着一点儿错处。
只因他本就是陛下亲封的内侍郎,为她处理宫廷琐事再正常不过了。
楚白华眉眼如画,如玉皮囊之下一颗杀心骤起,凤眸蒙上了一层冷意,面上却谈笑自若,“并无,有劳郁少监。”
就在郁棠白自认为申饬成功之际。
楚白华从容一笑,用极其赞赏的语气道:“白华素仰郁少监大名,今日一看果为能臣干吏,宫闱之事琐碎,最是耗费心神,如此之下郁少监仍能为陛下亲煲汤粥,足证少监之伶俐啊。”
“你!”郁棠白的笑意顿时僵在脸上,俊美的五官略微有些扭曲,然因顾及秦衍州,生生压下了心中怒火。
楚白华这话说得巧妙。
郁棠白之名是什么名,是天下皆知的艳名。
他郁棠白纵使心中再恨也只能打碎牙齿往肚子里咽。
而堂堂的内侍郎与御膳房杂役争事,还指望着秦衍州感慕缠怀,做梦去罢。这只会令那个不通风月的呆子觉得,狗拿耗子,多此一举。
而秦衍州确如楚白华所料。
她喝粥的动作微滞。
她其实无须常侍在旁侍奉。
宫廷大小诸事极尽繁杂,郁棠白虽能干,一人为继难免力不从心。再者,内侍省的首官下御膳房煲粥,大材小用不说还极易引发权责不清的乱象。
如今百废待兴正是用人之际,一个人要当两个人使唤,棠白能力出众不该被琐事缠身。
她放下空碗,颇为歉疚道:“是朕考虑不周,棠白日后不必事必躬亲,这样太过辛苦,为朕作羹汤或是正衣冠等杂事自有专人去做,你于内侍省主持大局便好。”
“为陛下尽忠是微臣本分,臣不觉辛苦!”郁棠白着急否认道,他心下微沉紧蹙眉宇,妖冶的绿眸浮现出一丝慌乱似秋水泛起阵阵波痕。
秦衍州不置可否,从腰间解下一枚玉牌,“棠白,你持此令可自行决断,现无诏可宣,先行退下吧。”
郁棠白闻言只得垂衣行礼,他双眸恨闭敛去眸底怒色,再抬眸时神情平静,又变成了帝王最知心的解语花。
他接过玉令,勉强笑道,“是,陛下。”
临走时有意瞥视楚白华一眼,似是警告,双眸含威带怒,宛若粹了毒的刀剑。
楚白华则向他点头致意,眉眼微弯,唇角露出挑衅的微笑。
至此,偌大内殿只剩秦衍州与楚白华二人。
殿中极静,窗外梧桐叶落的声响都清晰可闻。
“陛下,是微臣今日有何不妥吗?”楚白华将笔靠放砚台,侧首问道。
“并无。”
“那您为何总盯着微臣看。”
秦衍州耳垂微红,她总不能说“因为你好看”,遂随便扯了个理由搪塞,“我想问师尊在师兄府中可好?”
她斟酌再三,还是用“我”而非“朕”作自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