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之小事
“嗯……应说天下的儿郎皆引我垂青。”秦衍州以臂为枕懒卧凤榻,沉思少许,“春深烟景芳华,何故围篱栽花。”
他闻此言心恍若被一把钝刀凌迟,阖眸,状作无事饮一口置于案边的凤团茶,却是心苦口苦:“师妹,当真风流。”
“说起来师兄也未许良人,九州姊媦多才俊,师兄有喜欢的吗?”
楚白华凝眸看她,轻笑一声缓缓摇头道,“没有。”
他的眸光似有温度灼烫了她的心扉,秦衍州没有再问,只是转头说道:“长阶梧叶飘黄,很漂亮。”
窗棂外的阑干被梧桐雨湮没,百花凋残,风住尘香,春意老,流光弹指便过秋却为冬。
“若他日我下废奴令,师兄觉得我胜算几成?”
“一成。”
“这么低啊。”秦衍州起身看落花,伸手出窗,一片海棠花压在她指尖,似心与花同,“我以为我有九成把握呢。”
“律法之奴好废,人心之奴难除。”楚白华来到秦衍州身侧为她关上了窗,“除非……有朝一日人人将相王侯,否则奴隶之祸,万古长存。”
“既如此,师兄所说的‘一成’从何而来?”秦衍州倚窗笑问,桃花眸并未随之黯然,而似清河泛流光。
“大道五十,天衍四九,一线生机。”
“那师妹就姑且认为师兄这一线生机是指我了”,秦衍州笑着指了指自己便往殿外走去,路过楚白华时忽然问道,“师兄用的是什么香?”似兰非兰,煞是好闻。
“我并未熏香。”
“嗯?”没有熏香,总不能是体香吧,几息之后,不知想到什么,秦衍州的耳垂殷红似滴血,她清咳两声,“今日风清气朗,我记得莳园的木芙蓉开了,不如我们去看看。”
“好啊。”楚白华笑说。
我们。
他被这代称取悦了,将二字于舌尖反复斟酌,无声珍藏在心底。
莳园的假山如屏风排列有致,碧水绕锦屏,一江流云波浪翻腾,秦衍州伫立长桥,四顾皆豁达,眉宇舒伸耳目清旷只觉人心明畅。
楚白华痴望秦衍州的背影,忽大风起,漫天芙蓉花雨下,似素霜伴着红雪翩翩飘落在赏景人的肩头,繁华尽诉清风,卷地吹散,飞花自在轻如梦,附耳流水道秋长。
她回眸,青衣墨发,一笑无暇。
“楚卿。”她唤道。
楚白华遽然间失神,蓦忆起她与他已不在华青道宫了,她不是舟琰,他亦非林晔。
“臣在。”
“朕曾听闻,木芙蓉若烧汤食软滑可口,花瓣与鸡肉一道可作芙蓉花鸡片,与竹笋同锅可作雪霞羹,与粳米煲熬可作芙蓉花粥”,秦衍州行迈不拘,思虑楚白华趋随辛苦便放缓了步子,“倘若为药,可治疗一切大小痈疽、肿毒恶疮。”
“所以,这么多芙蓉花落水里多浪费啊。”
千林扫作一番黄,只有芙蓉独自芳。
唤作拒霜知未称,看来却是最宜霜。
芙蓉照水,露染胭脂,无数文人雅客争相赋诗的盛景却被叹息浪费,楚白华念及此处噗嗤轻笑。
“陛下,可记得你因何而来?”楚白华忍俊不禁道,常人觉芙蓉花开千姿百媚,秦衍州却道其甚为美味,着实与众不同。
“朕……自是为赏花而来。”秦衍州抖落衣襟上满身花香,笑意坦荡,“楚卿若不说朕都快忘了,那先行赏花,看完再摘了炒菜吃。”
“前边有座亭子,过去看看?”秦衍州询问道。
“好。”
身后随行的宫侍分作两行,小步快趋各据亭子四角。
秦衍州落座时,玉桌上已有一杯烟雾缭绕的茶水了,她持杯微闻道:“愿充凤凰茶山客,不作杏花醉里仙。”
此茶属青茶,归于乌龙,浓醇润喉最宜秋饮。传闻古时卫帝兵败逃入凤凰山,期间口渴难耐受神鸟口衔茶枝赐茶,后重掌权柄感念昊天恩德,命之为凤凰单枞。
“陛下闻香食茶,风雅无双,只不过凤凰单枞这般冲泡实在暴殄天物。”楚白华如是说,便就着宫侍备好的茶末与净水调制茶膏,注之以汤,以筅击拂,无需多时茶汤便馔成奉至秦衍州面前,“陛下,请。”
方才宫侍的茶艺已十分难得,他令茶沫溢盏浮起,紧凝杯壁周回不动,是一道绝妙的咬盏。而楚白华素手弄泉,纷如擘絮行空,影落寒江万变,依茶沫之形幻化天地山川,比之造物主也不遑多让。
所谓“分茶何似煎茶好,煎茶不似分茶巧”,点茶固难,分茶则更难。
“欸,楚卿画的是莳园山水啊……这亭中的两个小人,莫非是你和我。”秦衍州新奇道。
楚白华唇角微勾,“正是,陛下可还喜欢?”
“喜欢。”
“陛下喜欢就好。”但这远远不够。
她不能仅仅只喜欢这盏茶,还要喜欢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