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冬之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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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冬嘉日,帝王始裘,迎冬与北郊,祭黑帝玄冥。
秦衍州自节气前三天便开始斋戒沐浴,到了今天,她率三公九卿大夫到北郊六里处,设坛祭祀以迎冬神,祈求来年风调雨顺。
回程后按照礼法旧例,赐文武百官冬衣,赏死事,恤孤寡,熬过了一系列繁冗的礼节返栖梧殿休息,已是黄昏片月的时刻了。
灯半昏,月半明,她眼瞧着纱窗外的夕阳从树梢往下沉坠,落日余晖反照秋山半卷残红,像野火在远处的岗山上隐隐欲熄。
尊贵的嬴皇陛下百无聊赖,无情无绪无以自遣,懒卧床榻借青灯照黄卷,心思却不在书上,当风销焰蜡烛影摇红,她才回过神来,堪堪翻过一页。
她忆起前世李太白写的一首诗:冻笔新诗懒写,寒炉美酒时温。醉看墨花月白,恍疑雪满前村。
孟冬时候,殷实的人家会在立冬这一天围炉暖酒、置办家宴,有的地方熬草根汤,有的地方吃饺子,总归是一派祥和的景象。
往年的立冬节气她都是和寨中姐妹一起度过,连宵达旦尽欢而散,热闹是热闹,但却没有家的感觉。
今岁,舟祉这傻孩子又不知跑到哪家疯玩,同袍朋僚也都成了臣卿,她独处在这空空荡荡的殿宇,忽然感到有些孤单。
缓步下榻,走至殿外阶前,夜风吹得月光泛着寒意,陶陶冬夜冰鉴寒清,月华如水浸透九州大地,她的思绪似被打湿了一角,烦乱的幽思紧贴心房令她不适。
举首望月,颇为犹疑地低声自问道:“协议成婚也是成婚,这都立冬了,探望一下未婚夫郎应该不打扰吧。”
而天边月自然是不能给她回应的,许久之后,她敛眸自答道:“只是去看看...”
微凉夜风下,怀揣着某种心思,嬴皇陛下轻盈避开守卫与禁军径直来到楚府门前,足尖一点,翻墙而入。
只不过楚府占地甚广,她猜不准楚白华身处何处,便借见炊烟来到伙房,相跟随行人数最多的那队小厮走至某处庭院。
往前再走几步,见一屋,抬眸望匾,上书:意遥阁。
意授于思,言授于意,密则无际,疏则千里。或理在方寸而求之域表,或义在咫尺而思隔山河。
他的“意遥”是这个意思吗?
秦衍州背静沉思,等到屋室内楚白华出言屏退小厮,等到众人屈身行礼后散去,等到纱窗上的影子又长了几分,她依旧静默无言。
偶时兴起,夜探兰闺,远远看上一眼也就罢了,总不能真的缺心眼去敲人家的门。
准备转身离去时,屋内响起公子清冷的声音,“来都来了,何不进来坐坐?”
风过竹,月当花。
望着窗上清雅的人影,她桃花眸底瞬息闪过一丝不知所措,斟酌再三最终伸手推开了房门。
入目是公子端坐毡毯,好似霁月清风生玉堂。
“稀客啊。”隔着青玉珠帘,楚白华持杯斟酒,昏黄的灯光映照下,衬得男子眉眼如画,他启口问道,“可曾用过晚膳?”
自打把关系挑明后,他们之间便陷入了一种不尴不尬的境地。他待她,不再如起居舍人一般毕恭毕敬,却又不似林晔一般言行无忌。
秦衍州不着痕迹地深吸了一口气,抬眸道:“并未。”
她今日忙碌,为了冬祀全天只是随意扒拉了两口饭菜应付脾胃,到了现在反而有些饿了,轻卷玉帘,至案几支踵,掀衣跪坐。
审慎问道,“公子可否赏我一口吃食?”
“堂堂的九州至尊竟是上我这儿乞食来了?”楚白华为来人斟一杯暖酒,微微勾起的唇角,昭示着他此时愉悦的心情。
秦衍州没有接话,神情略微不自然,接过金樽,把盏浅嗅,不确定地问道,“枸杞……桑椹酒?”
“陛下倒是好鼻子。”楚白华凤眸意味促狭,指着案上齐整完好的珍馐佳肴说,“恭候尊驾多时,贵宾未至,不敢失礼动筷。”
“贵宾?”秦衍州眉稍微挑,心道世家公子说话就是好听,“我还道自己是个不速之客呢。”
不速之客这个词到底是客气了,就她这行径搁谁都得骂一句登徒□□。
“您今夜造访,确为白华意料之外。”楚白华声线平淡清脆,若微风振萧幽鸣动听。
因后宫不得干政,他辞了起居舍人的官位,也就不再自称微臣。
秦衍州桃花眸微生波澜,岔开话题道:“你身上这件衣服很好看。”
“多谢陛下夸奖。”楚白华颔首称谢,心情因她赞誉而欣悦,也因她所言敷衍而沉下谷底。
他凤眸眷视,期待着她接下来的话,哪怕只是客套寒暄,可女子却如八百年没见过饭食一样,只顾埋头大口吃菜。
楚白华笑意淡了些,唇角微抿,周身气质愈显清寒:“看来这饭菜很合陛下口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