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怒
不冬不春的倒春寒季节,午夜时分的屋子冷得像冰窖,没有暖炉,只有一层薄被,要是睡下了没准会被冻死。
就在此刻,一形容枯槁、身着薄衫的女子正绕着屋子转圈,她一边搓手呵着气,嘴里时不时吐出几串数字。
“叁亿肆伍玖柒……”
“贰叁贰捌陆壹……”
一旁的小太监见状,揉着眼睛埋怨道:“又开始了。这人是不是有毛病,到了晚上就犯病。”
他旁边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宫女道:“废话,没毛病会关进这疯人院?还不赶紧记下来,出了什么岔子,小心治你的罪。”
小太监叹了口气,提笔开始记录女子口中的那串数字。
他运气不好,得罪了皇上面前的红人曹公公,这才被发配到这深宫来。塞了好些银子,让管事的吴公公给他分个好点的地儿,谁晓得吴公公直接给他分到了最偏最破的疯人院,让他给眼前这人送饭送菜,还得负责记录这人说的每一句话。
好在这人话不多,多数时候只是沉默地望着远方,偶尔张嘴的时候,也只是吐出几个数字,这差事总算没太辛苦。
自己进宫是为了荣华富贵,如今竟要来伺候这疯子?小太监憋了一肚子气,当下只能把火全撒在这人身上,又是短了她的饭菜,又是拿走她的被褥,有时趁人睡着了,再揣上几脚。
还好,这人算是诸多疯婆子里最文静的那个,打她骂她也没什么反应,最多不过是饿狠了吵着吃饭。
记了一会儿,这人又不说话了,小太监停笔问道:“姑姑,这人是谁啊?她说的话这么重要?”
老宫女喝道:“闲事莫问,吴公公没教你?”
小太监来了好几日了,也没人同他说过这人姓甚名谁,犯了什么事,他实在是有些好奇,便缠着老宫女问个究竟。
老宫女烦他不过,想了想便说道:“名字倒是忘了,只记得好像是姓赵吧。”
说了等于没说,姓赵的人多了去了……小太监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突然,他想到了什么,回头看向那张枯瘦却难掩清丽的脸。
这人竟是赵云舒,大周第一女学士赵云舒。
她怎么成了这幅样子?
三年前。
泰元七年,一冬无雪,一时间,朝堂内外人心惶惶。正所谓,小寒大寒不下雪,小暑大暑田干裂,百姓议论纷纷,当下的冬天这般干净,来年怕是颗粒难收的大脏年。
太极殿内,周成帝震怒,扔下一本奏折:“莫汝霖,这是你的爱徒冯铮递上的折子,你念给朕听听。”
丞相莫汝霖赶紧捡起奏折,恭敬却惶恐地翻开奏折。都道莫丞相心思缜密,处变不惊,可此刻,堪堪一眼,他也变了脸色,赶紧合上奏折,低头道:“臣教徒无方,还请皇上降罪。”
同样跪在地上的,还有御史大夫陈惟演和太尉章伯玉,两人对视了一眼,不敢说话。
陈惟演掌管奏折这么多年,岂会不知这道奏折呈上的后果,如今龙颜大怒,怕是冯铮自己都料到了。
“不敢念?”周成帝冷笑一声,“章伯玉,你来念给朕听听。”
章伯玉接过奏折,翻开一看,终于明白莫汝霖为何自请降罪。他合上奏折道:“皇上,不过是前朝妖女一派胡言。冯铮乃堂堂钦天监监正、国学馆大学士,竟也听信妖言,损我国威,实在是糊涂。”
“什么妖言?”话音未落,一句清亮的男声从殿门传来。来人不是旁人,正是当今大周的国师秦炎。
因秦炎是天命之师,周成帝免了秦炎的跪礼。秦炎进殿后,对着御座行了站礼,便手持拂尘站到了三位大臣之前。
见秦炎来了,莫汝霖三人皆神色复杂。
三年前,卦师秦炎凭借六十四针法,化凶卦为吉相,救下了命悬一线的周成帝。自此,秦炎大受帝宠,一跃成为大周的国师,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就连丞相、御史大夫和太尉都居于其下。
“国师来得正好。依你看,这份奏折的内容是对与不对?”
秦炎从章伯玉手里接过奏折,看了看内容,便直接念了出来:“冬无雪,月染血,蝗虫飞满天。南蛮越、西戎犯,三世而亡难百年。”
这几句大逆不道的妖言,竟当着当今圣上的面念了出来,莫汝霖心中不免一惊。
近年来,国师得势,三公失势,寻常百姓都说,求人求己不如求国师。由此,秦炎的地位可见一斑。
这妖言也得亏是秦炎口中说出,要是换了旁人,惹了圣怒,不知道这人一家有几颗脑袋够掉的。这也是莫汝霖迟迟不敢念奏折的原因。
可偏偏,这奏折是自己的学生冯铮呈上的。
冯铮才高八斗、天赋异禀,是莫汝霖的得意门生,也是国学馆最年轻的学士。可这么一个百年难遇的奇才,忽地转了性,不爱国学爱相学,不知怎的,迷上了卦象之术,这回借着钦天监监测到南方出现血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