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尘(二)
拷心冥界,淬刑台。
四处都是流动的血色熔岩,满地骷髅尸骸散发出浓重的腐气,铁链上贴满伤魂符,鬼火不断炙烤着阿言的脊背,她紧闭着眼,额头上有大滴大滴冷汗滚落下来。
面前传来缓慢的脚步声,阿言费力掀起眼皮,看清来人后苍白笑道:“是你啊。”
“二十九,你十年前从主子手底下假死叛逃,如今还能苟有一条命在,已是天大的福分。识相些说出凤丹的下落,我还能饶你个全尸。”顾生朝冷冷道。
听到“二十九”这个称呼,阿言怔了怔。
多久没人这么唤过她了?
阿言面上有讽意一闪而过,随后轻笑道:“我身心早已残缺,还在乎甚么全尸不全尸?我告诉你,凤丹早就被我吞了,你们趁早死了这条心。”
“你若真吞了凤丹,怎可能还是这般孱弱修为?”顾生朝讽刺道,眼中流露出轻蔑之意,“也罢,你既然不在意自己死活,那么姜家姐妹俩的安危,你总该是在意的罢?”
阿言面无表情闭上眼睛,脊背却微不可见地僵了僵。
“姜青追已在第三重心界中呆了两日,再过一日她便会彻底献祭给魔蛟,至于姜墨凝的动向,也早已掌控在我们手中。你只有一天时间,好好想想怎么交代罢。”顾生朝丢下这句话,转身欲离去。
“且慢。”阿言再度睁眼,嘴唇轻颤,“在我说之前,我要单独见一个人。”
......
司琴总觉得最近岁月流逝得极快。
自月芽化人形以来已过去了大半年,她每日生龙活虎,笑语灵动,时时陪伴在侧,给他平添了不少乐趣。
从前司琴每日或是修行或是下山捉妖除祟,虽不曾觉得日子枯燥乏味,可如今月芽一出现,他的生活便如同平坦挂悬已久的空白布幅,终被妙手画匠铺上浓墨重彩的丹青,又像是深山里寂寂数年的泉眼突然活了,倏地涌出一汪奔流的清泉。
他很是欢喜。
这日天气晴朗,碧空如洗,司琴快步回到云珩山,手中提了只烧鸡,袖中藏了几只竹编蟋蟀小鸟,怀中还揣了三两话本子。
最近月芽总吵嚷着山上无聊,他不愿带她下山,便特意去集市寻了些有意思的物事,与她解闷。
司琴脚步轻快,边赶路边想,器灵是天地所生,不死不灭,他也得快些提升修为至成仙境界,否则若他某天故去,谁来陪伴月芽呢?
又或者说,需要陪伴的其实不是月芽,是他。
从前他不在意,但如今他觉得活着有趣,私心希望长长久久地延续这样的美梦,与她在这云珩山上相知相伴,做对......神仙眷侣。
想到眷侣这两个字,司琴耳朵腾地红了。
若是隐蝉得知了他这样的心思,必定要骂他龌龊,连窝边草也敢沾。
无所谓了,司琴嘴角止不住地带上笑意,他推开门道:“我给你带了——”
话到嘴边戛然而止,只见屋内凌乱,鹅黄衣衫的少女风卷残云地打包了一堆吃食,背上鼓鼓囊囊的包袱,回身见到他,气呼呼道:“我走了!”
“你去哪?”司琴下意识拦上门框,怔怔问道。
“我要下山!”月芽双颊泛红,杏眼怒睁,“凭甚么你能下山,我却不能?”
司琴立即蹙眉答道:“山下危险。”
他将烧鸡递给她,她却看也不看,扭头道:“我可是拥有无上法力的器灵,有甚么能伤到我的?明明我初次现世那日,你还愿意带我下山,为何现在却不肯了?”
司琴也说不清楚为甚么,只潜意识抗拒带她下山这件事。那日回忆翻涌又被他强行压制之时,脑海深处隐隐有根紧绷的弦提醒着,倘若真这么做了,可能会永远失去她。
他对月芽莫名有种失而复得的珍视,他不愿冒任何风险。
月芽见司琴沉默不语,不再与他多话,转身从窗户一跃而出。
司琴骤然失色,连忙追了上去,却只抓到她翩然的一角衣衫,怀中的竹编蟋蟀与话本子四散掉落一地。
他心中惶然,立即启动法阵,在云珩山四处设下阻障,千里传音道:“月芽,快回来!”
“你以为拦得住我么?”月芽带着笑意的清泠声音从山腰远远传来,“我要去人间逍遥自在喽!”
司琴不再犹豫,当即携上忘尘琴,循着她的灵气疾速追踪而去。
他远远望见山林中那一抹衣袂翩跹的鹅黄,修长手指即刻扫过琴身,磅礴的傀儡之音震荡而出,激得山中林叶簌簌而落,连空中振翅而飞的鸟儿都呆滞不动,直直栽了下来。
月芽停住脚步,却回头巧笑嫣然道:“琴大人,你用傀儡之音来对付我这个弦灵,不觉得是以己之矛攻己之盾么?”
司琴眸色渐深,方才情急之下竟忘了这层玄机。眼见月芽的身影就快要消失在视野之中,他别无他法,只能几步纵跃至她身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