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时初见
监牢之中陈设简陋,唯有一塌一桌两椅。桌上烛火熹微,饭菜犹热。李伏幽躬身将两人酒碗倒满。清柔的酒液倒洒碗中,浓郁的酒香霎时四溢,驱散了满室的寒意凛冽。
戚凌霜眼中闪过一丝讶异,看向蓟秋。
“素闻赵客好烈酒。”蓟秋声音低缓,“赵国曾有名将戚鸿,出战必饮烈酒三坛,几个时辰便可削敌千首。戚鸿将军风神无双,有一酒家女心慕之,自研一种极烈的酒,名作刀戈酿,进献予戚鸿将军。在下听闻戚家人素来爱饮此酒,每每庆功宴必要开百千坛来饮。今夜我特取来,邀戚将军一饮。”
鼻中萦绕着熟悉的酒香,还未饮下便亦有了三分醉意。
其实戚凌霜从前并非爱酒之人,但在此风雪中久驻的将士大约没人离得开烈酒,毕竟这里是一年三季皆是滴水成冰的地界,即使有厚重衣物层层包裹身躯,那刺骨的北风夹着严寒依旧能把人吹得透骨凉。而此时若能有一碗热烫的烈酒张口饮下,即便那呛人得酒气刺得人咳嗽不止,也当得是件令人舒爽愉悦之事。久而久之,戚凌霜这个曾经被伙伴们嘲笑的三碗倒的人如今竟也变成了个酒不离身的人。
突兀地,戚凌霜忽然像个喝至半酣的人,不看座中酒客,不管身处何方,一头扎进自己的思绪无法自拔,没来由地笑起来。然而那笑声低哑,听不出半分喜悦。
“不知戚将军何故发笑?”蓟秋问。
戚凌霜缓缓止住笑声,却是摇了摇头,并未回答对方发问,而是拱手落座,仰头饮尽了那碗熟悉的酒香。灼烫的酒液顺着喉咙一路向下,暖了满身凄冷,“雪夜留好梦,故国远千重。戚某还想着趁此风雪再做一场前尘梦,蓟将军有什么话,大可直说吧。”
此刻的戚凌霜背窗而座,身披着不知是当年哪位戚家不幸身死的绣娘刺绣的灰白披风,还有一身残旧的铁银重甲血迹斑斑,月色与雪光穿过铁楞窗洒落了戚凌霜满身霜白,亦照亮了那青白披风之上突兀的墨线,即便此刻光线昏暗,即便布料已是残破脏污不堪,而那铁画银钩的“戚”字,依旧可辨。
她好像永远就只有这一身战甲,一件披风,即便它们早已在多年征伐之中破损褪色,不复从前。时光荏苒,万事俱变,而戚凌霜好像永远留在了从前,她醒时还穿着旧衣,梦中尚念着旧人。
烈酒穿吼,瞬间将她的记忆拽回了年少无知第一次饮酒时。
那时那刻那夜华灯初上,四个少年少女举杯共饮,而那赵地闻名遐迩的刀戈酿实在呛人,一大碗酒下肚,她咳的面红耳赤。好容易平复气息,就见自己同桌而座的两个发小皆是面带红晕,一副不胜酒力的模样。只有一向冷静自持的晖绝安坐不动,神色清明。
她那时脑子也有些晕乎乎,她一边嘴里喟叹着“原来仙人不会醉的啊”,一边意犹未尽地给自己又满了一碗香醇醉人的刀戈酿。但酒碗尚未触口,便被身侧人一把夺去了。
“仙人会醉......”对方明明知道她的话是揶揄玩笑之言也会认真回她,继而不无担忧的向她劝道:“戚姐姐,再饮怕是无法按时回营。”
鸿雁营隶属于戚家亲军,投入其中者皆是一众天资过人的少年人,所以除了庆功宴外营中素来禁酒。戚家治军一向严明重纪,因此很少有人敢为一已口腹之欲触犯军法。然而少年无惧无畏,戚凌霜更是胆大包天之辈,于是在年关十分,在她的怂恿之下,四个人一齐偷偷翻出营地去边关街市上“尝尝鲜”,说好去去便回。
然而戚凌霜当时酒气上头,理智全抛,听也未听,颇为恶劣的伸手将对方面无表情的脸揉了个通红,不甚在意地道:“怕什么,现在不过才晌午!来,晖绝,与我再饮一坛。”
另一个发小比戚凌霜的性子还要疯九分,他年纪在四人之中最长,也最是潇洒无畏之徒,三分不羁七分反叛,糅杂了风衡其人。只见他不由分说便将一坛刚起的新酒塞到了晖绝手里,“喝酒便是要那几分醉意,时时警醒时时冷静,那活着还有何意趣?何必调息保持清醒,喝!”
“你们快看街市上,是游神将来了!”最后一位发小抱着空酒碗神游天外已久,也不知三人的交谈他听进去了几个字,只指着窗外街市上渐行渐近的接神队伍,双眼熠熠。
四人一齐看向窗外街市。
此时日光艳烈,酒楼内外皆是人声鼎沸,热闹非凡,人人摩肩接踵,脸上洋溢着新岁的喜庆之意。凝目看去,只见街道之上,一个高达三丈的纸扎巨像正被无数身披红氅黑甲的大汉抬行而至,前后有百人身着各色各式的神服,手持铃铛或乐器,边舞边奏边唱。
眼前是众人欢呼之样,耳边是欢声笑语,吼间的烈酒尚余辛辣,再是少年老成,再是淡漠冷静,也会被此情此景此人卸下一身寒霜。
四人一齐举起酒坛或酒碗,撞了个满袖酒香。
一口烈酒穿喉,似乎将五脏肺腑都变得灼烫起来,晖绝呼出一口酒气,俊秀的面容很快便泛起了两团绯红,好像一尊肃穆神像终于被几个无信无知的狂徒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