挽芳心

波心亭位于燕子街北岸，离悬壶堂只有两里路。

亭边种着几十株嫩竹，郁郁葱葱，在江面上投下翠绿的竹影，映着日光，波光摇曳。

春娘往亭内的栏杆处坐下，默然看着江岸的修竹，半晌都没有开口。

陈枝挨在她身边，心内莫名多了几分担忧。

春娘的性子向来热情，对人从来是高声笑语，从未有如此低沉的时候，便忍不住小声问：“春娘，可是师父……欺负了你？昨夜，昨夜……”

春娘听罢，脸上露出哀戚的一抹笑，望向陈枝：“我倒希望他欺负我呢！只可惜，他就是个榆木脑袋，粪坑里的硬石头，油盐不进的破郎中！”

可悲的是，她爱的偏偏是这样一个固执的人。

她说得咬牙切齿，可眸中的泪却猝然从眼眶滑落，顺着眼睑，缓缓流至下颌。

无数个日夜堆积着的沉重与痛苦，在这一瞬，迫得她浑身都酸疼，春娘抬起泪水涟涟的一张脸，缓缓道出了心底珍藏多年的情愫。

“我以为，只要一直追随他的脚步，总有一天，会感动他，没想到感动的却是我自己……

“说什么心有大爱，志向在救死扶伤，也许只是嫌弃我的身份罢了……”

陈枝听罢，忍不住问：“春娘既然离开了醉花楼，为何如今又要开塞春楼呢？”

如果师父真的嫌弃春娘的身份，该如何是好？

春娘叹气道：“我花了大半体己，才走出醉花楼，如今开设塞春楼是私心，只希望想从良的女子，能轻松地走出青楼，不要像曾经的我那样，一只脚踏进青楼，要费尽千辛万苦才能走出牢笼！”

但是，她也不可能放弃沈南星，他是她二十余年的卖笑生涯里，唯一动心的男子。

她要他，无论他如何拒绝，她都要他。

“喜欢一个人，渐渐地就会变成执念，最后在心底成为永恒的信仰。

“哪怕他一直对我冷淡，不断地排斥我，躲避我，我都没办法放弃。我甚至想过，就这样静静地守在他身边，可我却控制不了我的心！

“我想靠近他，跟他说话，逗他生气，哪怕他骂我一句，也比什么都不对我说来得强。”

……

陈枝静了半晌，诧异之余，是强烈的冲击，她没想到，春娘跟沈南星竟纠缠了整整六年！

春娘扯出一条绣花娟帕，狠狠抹了把眼泪，自嘲道：“沈南星，他根本就没有心，是我执迷不悟罢了！”

“不，春娘，我觉得师父对你并不是无情的。”

陈枝忆起昨夜他那般焦急的模样，忍不住道：“师父向来冷静自持，可昨夜，师父一听见你出了事，急得连门都未关就跑去了忘忧酒馆！”

春娘的睫翼微颤：“真的么？”

“自然是真的，我从未见过师父这般慌张的神情！春娘你在他心中，必定占有一个很重要的位置！”

“可如果真是这样，那沈南星就更该死了。”

春娘眸中泛出幽怨的光泽，泪水再次缓缓流下，哽咽道：“他是个胆小鬼……不敢接受我的感情，也不敢面对自己的感受，他……他该死！”

美人泣泪，我见犹怜。

陈枝心口一阵难受，却不知该如何安慰她，只能陪她静坐。

微风拂过竹叶，发出“哗哗”的响声，春娘终于敛了所有情绪，低声道：“阿枝，你有喜欢的人么？”

陈枝被这问题难倒，像是原野上一阵凛冽的风席卷而来，令她的脑子有片刻发麻。

有喜欢的人么？从前对沈南星的爱慕是喜欢么？

春娘站起身，婀娜的身姿倒映在江面，似一幅旖旎的画，她的笑，瞬间也变得潋滟生辉。

“也许当你有了喜欢的人，就会明白我的感受。

“如果你有喜欢的人，记住，一定不要放手。人生短短几十年，遇见一个动心的人，不容易。”

她还说了些什么，陈枝没有听清，脑中却蓦然浮现出一张清艳绝伦的脸庞，那人狭长的凤眸仿佛含着明媚春光，看过来时，她整个人都被照亮了。

阿鸢。

一声轻轻的呼喊，在胸口深处传出。

阿鸢！

那声音逐渐变大，她的呼吸也在一瞬间失了平静，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竟一个字也发不出来。

她喜欢上阿鸢了么？不、不可能！她不可能喜欢上阿鸢！

即便是喜欢，也该是妹妹般的喜欢，绝不会是男女之情！

陈枝被脑中的念头击得面红耳赤，接连几日去悬壶堂学医，都没再跟阿鸢同行。

连沈南星都觉得奇怪，问道：“阿鸢怎没跟你同行？”

她此时最怕别人提起阿鸢，一听见“阿鸢”的名字，心口忍不住微颤，却不动声色地答：“阿鸢这几日想休息，就不来了。”

这是她胡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