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辍学（1）

奶奶走了。

一个穷乡僻壤的地主婆，一个真正慈眉善心的地主老婆，一个生儿育女操劳一辈子的女人，只在青春年华时有过一段快乐的时光，随后就无意识地、悲哀地、无奈地落入到无穷无尽的阶级搏斗中。

奶奶无声无怨地，从不和人争执地走完了她的一生，可是我这个地主后代却始终被罩在“五类分子后代”的阴影下，无法摆脱。

安葬完奶奶后的第二天晚饭时，我爹对我说：“你也长大啦，不用上学了，回生产队干活吧，不尽快把预支队里的钱还上，明年开春，咱俩就没有囗粮吃了。”

听完我爹的话，我实在是心有不甘。我还有大半学期就高中毕业了，现在不上，就不能算高中毕业。

那一夜，我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彻底失眠了，一会想到我就要不上学了，回到生产队下地干活；一会又想到，上学有什么用，高中毕业还不是回到生产队下地劳动，上学不上学都是一样的命运。

因为读书，我懂得了人的命运有时是可以后天改变的。

但真要改变自己的命运，人在时代、风云、环境面前，又是多么的渺小和无能。

命运有时候真的很捉弄人啊？奶奶让我爹辛辛苦苦地去读书，想着我爹身体板子弱，干农活肯定不如人，有了文化将来可以干别的事，或是能干成一番大事业。

奶奶自己没有上成学，却信奉“知识就是力量，知识可以改变人生。”

我爹虽然说是何家庄，他那一、二辈人中最有文化的人，结果却在生产队里干了一辈子的农活，成了何家庄最无能的人之一。

奶奶不死心，依然认为有文化是一个人的最大的本钱，拼了命也要让我好好上学，可现实己经很明显摆在那，我虽然是我们何家庄唯一的高中生，但我一毕业就只有回生产队劳动一条路，并不比生产队里那些文盲、初小文化，却早早就劳动锻炼，练就了膀大腰圆的同龄青年有力气，能干活。

命运更捉弄人的是，明明你有机会改变人生，可是命运却把你死死地按住搓揉，让你动弹不得，又难受的要命。

初三下学期时，部队来学校招收空军飞行员，全校初三年级的男生都热血沸腾。那年头，当个解放军战士，是每个男孩子的最大梦想，更何况当一名解放军飞行员呢。

我报了名，参加完身体初检后就没了戏，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其他学生去县里二次体检，去省里三次体检。

我连学校的政审都没有通过，还变成了同学眼里想吃天鹅肉的癞蛤蟆，一直成为同学的笑柄。

更让我心有不甘的是，红领巾我没戴过，红小兵不让我参加，申请加入红卫兵我没资格，以致我在初中、高中时，看着其他同学加入中国共青团，我连写申请书的勇气都没有。

因为我知道，即便我写了入团申请书，也没人会成为我的介绍人，我只能再次成为同学的笑柄。

我除了看书，做演算题目，没有人堵挡我外，所有的出路，都有一个无形的黑标签——地主的孙子，待改造的地富反坏右后代，插在路口，让我无法逾越。

初中二年级时，我开始接触英语。虽然那时的英语课就是一句话，但我还是很认真的从此开始了英语学习。

我认真学习的目的，就是学好了，有机会可以离开这里，远离这片生我养我的土地。

多少年后，当我听到有空军飞行员驾机叛逃时，我就扪心自问的想过，国家对招收空军飞行员进行严格政审，做的还是对的。否则像我这样的人，一旦成了飞行员，一了机会，很难说不驾机逃离。

因为从小受到的歧视，让我常常心中苦不堪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