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嶂·于归楼（11）

这就是我们碧岳派古籍上所记载的丹童子，他的丹乃天生灵丹，吃了便可延年益寿，长生不老，修成‘仙体’。”

被叫作夜华的妖，声音里有几分明知故问的打趣：“哦？世上真有这般妙事？”

“有啊。”攻玉笑眯眯地睁眼，“的确有。他说得一字不差。而且还得亲自动手，现挖先吃才好。”

攻玉的表情从容不迫，展示出的沉稳气质与外表不甚相符，他仿佛在说一道新鲜的食材该如何品尝。

“旁人退下，我要亲自来看看，这丹童子究竟有多灵。”夜华说完，偌大的宫殿里，顿时只剩下他和攻玉。

攻玉原地盘腿而坐，不慌不忙。重新闭上眼，似在休憩：“你找到的长生之法，原来就是像一条狗一样，吃妖的内脏。”

“国师爱卿。”

夜华不可置否地冷笑：“陛下，这法子，也是您当初教给臣的。”

“可是陛下，臣尝试了许多年，依然做不到像您这样，不吃这肮脏腥臭的丹药就能长生不老的法子！”夜华抓住攻玉的双肩，眼里燃起了无休无尽的偏执，如一场大火要将他整个吞没，“陛下，您告诉我，您是怎么做到的，怎么做到的？不用靠这些愚蠢的丹药，就可以永葆青春，长生不老！”

“是不是吃了你的丹，我也可以这样，啊？是不是！”

攻玉抬起眼，冰冷地朝他微笑：“当然。”

夜华哈哈大笑，一把将攻玉推倒，尖刀插进他的腹腔，横撇竖折，若行于游水之中，畅通无阻。他边猖狂地笑，笑声似腔中奔腾而来，又震耳欲聋。尖刀早将皮肉之躯戳了个稀巴烂，碎掉的内脏似豆腐渣一样，和着热血煮成一锅炖烂的汤。

大殿寂静无声。

“夜华大人，可需要我为您更衣？”侍从小心翼翼的声音还未在空荡荡的大殿之中消散，惊叫声又充满了整座大殿。

这样的惊叫声混在刀下几十只待宰的妖之中，并没有引起招风团太大的注意。只有那位翻了白眼，昏死过去的侍从记得，他生前见过怎样骇人诡异的景象。

一具腹部被搅成肉泥的尸体，一个拥有摄人心魄的眼睛的裸体男人。

攻玉拾起尸体腰间的身份符，扭动了一下脖子，又动了下手指，以此来适应突然长大的身体。他拭掉唇边的血迹，微笑道：“来人，更衣。”

这是一颗野心勃勃的丹。

王清虚自小就跟其他孩子不一样，其他孩子读书为了当官，当官为了发财。而王清虚无论是读书，还是当官，只为了一件事，想出让人长生不老的办法。

他那时的想法很纯粹，只要人长生不老，就不会有生离死别。

攻玉想起第一次见到王清虚的场景。攻玉坐在雕龙宝座上，坐下站着满堂文武，都在为他出给天下的难题发愁：“如何才能长生不老？”而这个自以为把野心隐藏的很好的年轻人，有礼有节地向他复述着自己的才华。

这个国家不缺乏有才华的人，但是能咬着野心一步一步往上爬的人，屈指可数。攻玉给了他这个机会。

王清虚在攻玉在位的三十八年间，写出了五本炼丹书籍。其中四本，在国厦倾倒后，流落民间，成为组建碧岳派的不可缺少的圭臬。

而最后一本，王清虚在来到千嶂之前，哄骗着卖给了一户不识字的人家，换了点白米面吃。

这本书全书就一句精华：“丹童子，不死不老之躯，食之，可大成仙体，刀枪不入。”

丹童子的诞生，是王清虚勃勃野心下的最后一滴心血。他为此而生，亦为此而死。

暴在尸体周围的血迹已经干涸，那人在死前都在念着“长生不老”。攻玉望着这具尸体，生不出任何情绪，不，或许有。

那一定是羡慕。

攻玉羡慕他的生命有尽头，所以在有限的生命里，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延续有限的时间。而攻玉的生命没有尽头，所以他所做的，都是为了消磨和中止无尽无趣的时光。当然也包括杀了王清虚。

这也是他作为皇帝，随手赏给臣子的最后一件无上的宝物。

接下来的日子，他还要继续为死而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