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京
崇德廿一年,冬。
瑞雪兆丰年,厚厚的大雪预兆着丰收的好兆头。早晨晴光初现,一辆破旧的马车缓缓朝皇城驶来,在雪白的地上留下两行车辙印。
李昭掀开帘子,白雪覆盖的皇城映入眼帘。还是她记忆中的样子,城墙巍峨高大,连接广袤无垠的天穹,把人衬的渺小而无力。
她做梦也没有想到,此生竟以这种方式回到这片生她养她的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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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下,快进来,当心受寒气。”
侍女云蕙咋呼着放下帘子,摸摸李昭的手,果然冰凉凉。
她连忙揣进胸口捂着,嘴上抱怨道:“您又不是不清楚自个儿是个什么身体,怎的如此不自爱?万一着凉了,又得受罪!”
“好了,我省的。”
李昭轻柔的回应,她本就好脾气,况且对忠心耿耿的侍女。当年谋逆案发,她被褫夺封号流放到穷山恶水的黔州“戴罪修行”,肯跟在她身边的,只有云蕙一人而已。
这六年来,她们二人在黔州相依为命,情份早已不是“主仆”二字可言尽。如今再入这巍峨的皇城,她有些不放心的叮嘱:“云蕙,我早已不是殿下,这里不比黔州,说话万万小心。”
云蕙瞪着圆溜溜的眼睛反驳道:“呸!圣上又没有下旨,谁敢质疑您天潢贵胄?说破天去,您都是先帝与先皇后的嫡出血亲,是与当今圣上一脉相连的皇姐,这是铁打的事实,谁都否定不了!”
这话说的也没错。当年李昭被打为乱党,新帝下令褫夺“明月”封号,但到底没有贬为庶人。
先帝崩后,身为帝王之女本应敕封“长公主”,她被押在千里之外的皇寺,自然没有任何封诰。旁人都知她被新帝厌弃,在黔州,她这个纸糊的“公主”,还不如一个千户名头好使。
此番进京,她这个身份,怕是更尴尬了。
云蕙还在做着重回宫阙的美梦,圣上召她们回京,她便理所当然的认为“罪”赎完了。公主好歹是皇室血脉,难道真让她一辈子在苦寒之地受磋磨吗?
况且当初戾太子谋反,公主一介女流之辈,和她有什么关系?这么多年过去,圣上也该消气了。
她不求恢复往日的荣光,甚至不求锦衣玉食,只要能领一份普通的宗室分例就好,让她的公主安安稳稳待在皇城里,再也不受黔北的风霜。
李昭却清楚地知道,这事不可能翻篇。
戾太子和圣上结怨颇深,当初为了那个位置争的你死我活,到底戾太子棋差一招,满盘皆输,她作为戾太子的嫡亲姐姐,圣上不杀她已是万幸,怎还敢有别的奢望。
此次回京,她别无所愿,只求平安。
***
主仆两心思各异,转眼到了驿站。
李昭的公主府早已被查封,只能去礼部准备的驿站下脚。黔州路途遥远,她们到的时候,已经有诸多奉旨进京祈福的宗室子住了进来,只剩下一处最偏的院子,房门窗户吱呀欲坠,地板长凳上落满了灰尘。
“欺人太甚!”云蕙就撸起袖子就准备找人理论,在黔州的六年,当初腼腆害羞的小丫鬟早已成了能和人当街对骂的悍妇。
李昭却拉住了她,平静地接受所有安排。所幸稍有权势的宗亲都在皇城另有别院,住在驿站的都是些名不见经传的破落户,日子倒也过的安稳。
她们的邻居是一对年纪相仿的兄妹,妹妹不过十四五岁的样子,她年纪小,不知当初戾太子谋反一事,只当李昭是个和她一样不受重视的宗亲,又见她长相貌美,气质沉静,便经常找她玩耍。
“咦?姐姐,这个是什么?”
小姑娘李灵灵从妆奁中翻出一支通体雪白的玉簪,那簪子材质极好,玉体晶莹水润,钗头雕刻着栩栩如生的青鸟尾羽,十分贵气,在一堆素净的首饰里显得格格不入。
李昭愣了一下,半天才找回语言:“一件……旧物罢了。”
“真好看!我从没见过这么水头这么好的玉!雕工也精致,来,我给姐姐簪上!”
李昭来不及推辞便被按在镜前。小姑娘有一双巧手,三两下便挽了一个时兴的发髻——只见镜中的女子一身素净衣衫,如墨的长发被一支雪白的玉簪挽在耳后,露出细嫩纤长的脖颈,低眉浅目,像云中的仙子,柔美又不可即。
李灵灵不禁叹道:“姐姐,你莫不是从天上来的仙女吧。”
李昭被逗得笑了起来,她常年礼佛,看起来总有种淡然出尘的意味,让人不好接近,如今笑起来,好似冰消雪融,仙女沾上了人间的烟火气。
“姐姐,你笑起来真美,你该多笑笑的。”李灵灵说道。她家在住偏僻的西北,那里民风剽悍,人多粗鄙,从没见过这样精致漂亮的人。
女人总是喜欢被夸赞的,李昭也不例外,两人相谈甚欢,直到日暮西沉,李灵灵起身告辞,李昭叫住了她,拿起白玉簪,簪在她小巧玲珑的飞仙髻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