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雨欲来
巫山山脉层峦叠嶂,遥遥望去似起伏的兽脊,驮着一轮初升的红日。
天色刚亮,晨霭还未散去,浓白的雾气浮在山间,为群林添上一抹朦胧淡色。
半山腰上,两个人影穿行于山雾之中,踩过皑皑白雪,脚步声合着起此彼伏的鸟鸣,响在林间。
秦阅州望着前方,白岭烟的背影于茫茫雾气中变得迷离惝恍,好似披了一件白净的薄纱,他默不作声地凝了许久,微微有些出神。
不知为何,白岭烟忽然找到门前,说是想去爬巫山,虽说自己并无异议,但这个季节,冰雪严寒,并非登山赏景的好时机,况且此时几乎所有巫山弟子都待在吊脚楼中,山上渺无人踪,草木萧疏,整座山上除了他们,也只有枯木残枝随风舞动的身影。
秦阅州垂下眼睫,心中沮丧了几分,自打从岐州回来后,他便渐渐有些猜不透白岭烟的想法。不明白她为何挥刀而下,却不肯给自己表示信任的证明,也不明白她为何在冬日叫自己一起登山,一路上却一言不发。
明明以前,只需一个眼神,他便可以读懂她的心思。
越猜不透,他便越发地焦躁,习惯性把事情往坏处去想,哪怕有多么的不切实际。
或许真是自己哪里有做错的地方,白岭烟是想等到山顶时,把自己推下去。正好不会被人目睹,连毁尸灭迹的功夫都省去了。
又或许是想把自己丢到哪个野兽冬眠的洞穴中,待进了野兽空荡荡的肚子,然后便一走了之。
总而言之,她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是来赏景的。
秦阅州就这样惴惴不安地胡思乱想了一路,等走到了山顶,白岭烟也只是安静地远眺群山峻岭,她的视线落在每一处山头,却始终没有回头看他一眼。
山顶白雪未化,金灿的曙光从云层间隙密密斜斜地中洒下,落在松软雪地上,为一片纯白镀上一层暖色。山外峰峦绵延,云舒霞卷,重重山群于浓雾中层层淡去,从深绿至淡黑,再褪为苍白,直至融入天际。
刺骨的寒风撩起白岭烟鬓角的长发,漆黑的发丝在空中飘荡了半晌,又徐徐落回肩头,如蜿蜒溪流一般垂下。
秦阅州负手侍立在她身后。本以为等到了山顶白岭烟便会开口,但她只是缄默地站在那里,好似真是来赏景的一般。
秦阅州顺着她的目光朝群山望去,他不懂赏景,眼下也没有那个兴致,天地之间的景色在他眼中只有颜色的区分罢了,远不及近在眼前的女子引人瞩目。
二人就这样无言站了许久,秦阅州皱了皱眉头。他恍然间觉得,自己双脚踩着的并非冰冷的白雪,而是滚烫的焦油。
他现在还宁愿白岭烟是真的要将他推下峭壁,于他而言,哪怕粉身碎骨,也比现在不明不白的沉默来得痛快。
而白岭烟却是一副从容自若的样子,她的目光如一只蝴蝶,落在远峰万林之间,又振翅飞往无尽长空。
一轮红日挣开茫茫云雾,于天外徐徐升起,顷刻间霞光万丈,照亮天地每个角落。万籁俱寂中忽然响起一声清脆的鸟鸣,似迎接的号角,遥遥回荡在山间。
冬雪之下是蓬勃的生机,待到春暖花开时,天地又将换一副景色。
她想从这群山中脱离,踏过四季去赏每一寸光景,去寻真正的自由,还有……
一个真正的家。
白岭烟收回视线,慢慢转过头来。与秦阅州对视上的一瞬间,他明显愣了愣,眉眼间掠过一丝细不可察的慌乱,又赶紧将之抹去,换上他一贯的温和笑意。
白岭烟眼神定定地望着他,将方才的神情尽收眼底,过了片刻后,似下定决心一般缓缓开口:“待试炼那天,我会彻底离开宗门。”
“你想和我一起走吗?”
万里山河,春花秋月,她不想孤身一人,她想和他一起走过,将过往所经历的那些崎岖坎坷,一一填为通途。
她的声音不紧不慢,似一抹流云从天外乘风而来,漂浮在冷空中又沉沉落在心间。虽只是云淡风轻的一句话,却比刀刺透手掌时还要刻骨铭心。
秦阅州怔了许久才后知后觉地回过神来,他眼睫颤了颤,而后重重地点了点头,眸中闪着细碎的微光。
“想。”
虽只有一个字,但好似耗尽了身上所有的力气。先前他脑海中种种骇人的猜想,霎时间消失得无影无踪,而那些猜想所累积下的烦郁,通通化成了于心间流淌的细细涓流,融尽冬日的寒凉。
白岭烟手指向吊脚楼外一处小村庄,那儿离巫山不远,走路到那大概只需要半个时辰,是白岭烟早早计划好的落脚点之一。
“试炼那天,除白家五位子女外,所有弟子不得进山。我会找准机会离开,然后在那里等你。”
“我知道了。”秦阅州微微颔首,心头的喜悦还未散去,他突然间想到了什么,“主人,那宗主那边怎么办?”
若非有所顾虑,白岭烟不会拖到现在才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