危险情绪

我与萧岑按照当地人的推荐，一旦得闲便四处漫游，不觉间也就仲夏将临。我不知该怎样描述相处时的细节，就觉得与他在一起时，做什么赏什么都不会觉得无趣。

我也没忘桑榆要我小心应付的提醒，可一次次同游中我实在没看出什么故作敷衍，反而全是真心。

我看他的轮廓，竟越来越像自己。我不敢把这个结论分享给桑榆，毕竟实在是有些离奇。所以为了静心，我打算减少约见的频率与时间。

“紫菀姑娘，下次相约可能要等好些时候，最近公务开始繁忙。”萧岑歉疚地开口，反而让我松了口气。

就是这种默契，让我不觉间着迷，生出危险的情绪。

“嗨，这没什么大不了的，公子本就该将公务放在首位处理。同游之事，不过是枯燥生活中的调味剂，多了反而会觉得腻。”我语气里的欢快似乎太盛，盖过了本该有的安慰情绪。

本来还想找补些什么，但看到他同样也松了口气，看来不再需要多余言语。

说来也怪，不知是否在临安停留了太久，再带着桑榆去赏那些青葱树林，平静湖心时，心里有的不再是单纯欢喜，反而有些空虚。

我想可能是见惯了晴，便固执地在阴雨天撑伞徘徊于各处，妄图找回原来的那种欢喜。可还是空虚，更加空虚。

伴着连绵细雨，我的裙角被打湿，空气中的潮气蔓延到周身，又透过皮肤，直击心底。

我不再能兴趣十足地面对眼前风景，开始变得气急败坏，开始讨厌下雨。

“桑榆，我讨厌自己不像自己。”

四处涌来的沮丧就快将我淹没，我想一定要说些什么，才能压制住即将汹涌而来的泪意。

桑榆她肯定察觉到了我近日来的异样，可她一直沉默着任我游荡。

“阿菀，我提醒过你保持距离，否则容易将自己搭进去。无论萧岑是否妄图偷心，你都处在危险边缘。”桑榆难得的正式语气，一击命中我的问题。

我沉默地低下头，任凭她拉着我回了客栈休息。桑榆替我换了干爽的衣服，按我坐在梳妆台前，轻柔地替我梳头。

“起初啊，我确实以为萧岑目的不纯，可这些时日下来，我又实在找不出任何证据来证明他的不轨之意，久了还对自己的疑心感到抱歉。怎么说呢，反正你们之间有种不一样的感觉。我总能从你们眼中看到相似的光芒，虽然未曾亲历，但我知道那从来不是轻易就能遇到的运气”桑榆未完的话在耳边响起。

是不是相见时欢喜，别离时空虚，就是动心？我很好奇，萧岑是否拥有相同的情绪。

当初他出口的，是借口还是实情？这份无形中萌生的情绪，在前路是否会变成牵绊？问题逐日积累，他却一直没有再来邀请。

名为静心，心却越发混乱。为了不再纠结，我干脆将所有精力都放在练琴上，也不再东西闲游，在房中一坐便是一整天。时间被填满了，确实没功夫纠结旁的问题，连琴技也得到精进。我学会了用拨琴舒解情绪，让本来空洞的音符变得有了生命力。

见我整日整日的泡在环翠楼，师父干脆叫嬷嬷辟了隔壁的房间给我，时不时累了便可以在那里休息，反正我出手阔绰，这实在不算什么大问题。

于是我将日子过得重复，除了坐着不厌其烦地撩拨琴弦，偶尔还会倚着窗棂发呆。

环翠楼坐落于繁华的西湖岸边，推开后窗便可一览不远处的湖光山色。断桥还是沉默地接待一个个慕名而来的旅人，雷峰塔还是沉默庄严地伫立着，围困着传说中残余的温存。

每每向远处眺望时我都在想，到底是我在探寻风景，还是千百年来未曾变过的风景见证着我这一介俗人的若有所失。

窗边年久的垂柳随着微风来回摇曳，似是邀我共赏夏日的炎炎热情，又似伙着远处的同伴，一同被我这俗人俗事笑弯了腰。反正不管如何，总归是一种相互陪伴，让我枯燥的一天多少有了生气。

我有时羡慕它们恒久不变，有时又可惜它们困在原处只能经历相同的四季。但也许正是因为人生寥寥数年，才能意识到时间可贵，才要格外珍惜。

于是我在辗转反侧数日后终于变得不再焦虑，看着远处的景观时又能感受从前的欢喜。我已思明，顺其自然面对每种相遇。

重新坐回箜篌旁，随心撩拨了一段旋律。师父闻声而来，嘴边噙着笑意。

“我想是时候来道声恭喜，你不仅学会了以曲表心，还与纠结的问题达成了和解，实在是值得高兴。”

师傅走至我身边，眼里满是欣赏之意，我回给她释然的笑意。

她随后向窗边走去，凝望那些窗外与我朝夕相伴的风景。

“阿紫，你的这份顿悟，会将你引向不同的人生道路。多好啊，多知易行难，多可遇不可求的洒脱之心。”

我知道她又想到自己此生不换的选择了，我起身上前，握了握她的手，没多言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