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乡

方歆没空去理父亲的情绪，抬眼一望就能看到四周熟悉的陈设，一瞬间心脏就颤得厉害。她也不明白自己平白无故哪儿来得那么多感慨，但是瞥见电视柜上方那码放整齐的自己的证书和奖杯，竟差点流下泪来。她从前不懂前男友为什么会对他那个听上去也没那么有吸引力的家那么地向往，但在这一刻她有点懂了。

视线忽然对上了一双乌溜溜的眼睛，方歆注视着这个她从未见过面、甚至成为了她和父亲决裂导火索的小男孩儿，一时之间有点百感交集。出于一点当初叫嚣着要把这小肉球打掉的罪恶感，为了掩饰尴尬，她立刻把手上的那个大玩具递了过去。

“送给你的。”她装着风轻云淡来掩饰内心的波涛汹涌，但是身体却不由自主地下蹲，自觉扮演起了一个亲切友善的姐姐形象。

小男孩儿大概刚刚还在委屈，眼睑还挂着泪水，小鼻子惯性地抽着，怯怯地伸出手要接，但又可怜巴巴地扫了一眼在她身后的父亲。

“韵仔快拿过来说谢谢姐姐呀。”

一个温柔的但气若游丝的声音从里间传来，方歆终于忍不住情绪的波动，把手里的东西全部丢在了地上冲了过去把母亲抱了个满怀，感受着母亲的手掌从她的发顶一遍一遍地拂过她的后脑勺。耳边大概是弟弟很乖巧地道了句谢谢，但她却只能听到母亲在轻轻地唤她“歆妹儿”

在她的家乡，没那么多叠字昵称，女孩儿统称为“妹”，男孩儿统称为“娃”或者“仔”，有点俗气，但是此刻却亲切地让她泪流满面。

歆妹儿瘦了，歆妹儿漂亮了，歆妹儿累坏了吧，歆妹儿想爸爸妈妈了吗……

妈妈一下子就问了一串，方歆说不出话来，只知道在母亲的怀里不住地点头，即使她根本不想承认，但如果非要给她现在的泪水找个理由，只能是因为她到家了。

家就是这样一个神奇的地方。即使她经常觉得这个逼仄阴暗的地方哪里算得上什么家，但是现在就站在这里的她却不得不承认，这里就是她的家，是她糟糕的、凌乱的、没给她带来任何价值的家，但也是只需要站上一秒钟就会格外鼻酸的家。

“行了，旻音你快去躺着吧。歆妹子回来了就让她来收拾。”父亲冷不丁地插了一句把方歆的眼泪又憋了回去，她真不想在这个格外温情的时刻和父亲重新呛起来，但这男人把她当家务工具人使唤着实让人过于不爽了。

“孩子刚回到家，你让她休息一会儿。”母亲似乎看出她情绪不良，立刻当好了这个调停者，“我今天看到歆妹儿感觉身体好多了。妈妈来做饭哈，是不是都想吃妈妈的回锅肉了？”

母亲虽然这样说着，但是方歆看出她的嘴唇都有点发白。她不敢再和父亲僵着，连忙把母亲扶到了床上，整了整思绪说起了之后的安排：“妈妈你今晚好好休息，明天一早我带您去章顺人民医院看病，等您病好了，我可要把回锅肉、辣子鸡和水煮肉片都点一遍的！”她宽慰似的开了个小玩笑，母亲皱着眉好像想说些什么，但最终还是笑着点了点头，然后乖乖地躺在了床上。

安顿好了母亲，方歆再次返回客厅，发现弟弟已经满心欢喜地拿着变形金刚在玩儿了，父亲毫不在意地在一旁抽着烟，大爷一样地用遥控器翻着电视频道坐等吃饭，让她看了简直一肚子火儿。

“看起来你抽烟就能填饱肚子了？”她一边走到阳台去把窗户打开，一边皱着眉抱怨了一句。电视上正好是父亲最爱的抗战神剧，他看得津津有味，完全不理她的挑衅。

方歆叹了口气，又去把购物袋儿提到了厨房，正打算关上门隔绝二手烟，忽然萌生了“能救一个是一个”的想法，于是又返回客厅，来到弟弟身侧。

“你叫方韵对吗？”她蹲下身子，故意换了副哄小孩子的童真嗓音。

但她这样子完全不如那个会动的变形金刚吸引人，小男孩儿随便应了两声，看都没看她一眼。

方歆吸了口气，又问：“你饿不饿呀？我觉得玩玩具可能喂不饱你呢。”

小男孩儿油盐不进，坚定地摇了摇头，甚至还挑衅似的按了个按钮把那汽车人弄出了巨大的声响，然后咯咯地笑了起来。

那你们父子俩就啃精神食粮饿着去吧！！！方歆想要这么吼上一句，但毕竟不好吓到人家5岁孩子的幼小心灵，所以决定使出绝招：“好，你现在跟姐姐来厨房洗菜，明天姐姐再给你买个大黄蜂！比这个还大一倍！”

小男孩儿终于扭过头来眼睛亮亮地看着她，方歆又做了个拉钩的手势，成功和他达成口头契约，心满意足地看着这老方家的男性后代往他们的禁地——厨房踏出了关键性的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