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妪
夜,很黑的夜。
天幕黑沉沉的,仿佛随时都能压下来,温枕雪坐在炕上,以手支额,闭眼小憩。
小铃儿原是坐着的,扛不住睡意,已经蜷缩在角落呼呼大睡起来,陆歌抱着剑靠在门口,双目低垂着,偶尔听到动静,那双薄薄的单眼皮抬起来,会划过野兽一样锐利的光亮。
江蘅和明山玉一直没回来。
后半夜下起小雨,檐下有滴滴答答的雨声,一抹雪亮的闪电忽然映照在窗纸上,旋即是沉闷的雷声。
温枕雪被惊醒,睁开眼来,见小铃儿睡得四仰八叉,按按眉心,叹息一声,找了张毯子给她盖上。
依她推测,货郎为了避人耳目,选择半夜上山送货,那么实际上山的路应该并不远也不难走,否则这样的雨夜,如果耽搁太久,很容易在山中出事。
可此时已经两个时辰过去,那两个人毫无音讯,这让温枕雪不禁怀疑,她的推测是否出了错?
她来到窗前,推开窗,朝隔壁院子看了一眼。
货郎出门后,隔壁便灭了灯,可此刻竟又亮起来,一灯如豆,满窗昏黄,她下意识在院中扫了一眼,这一眼,让她心头不由得沉重起来。
杂货担立在角落,蓑衣挂在墙上,木屐沾满泥土……货郎已经回来了!
温枕雪思绪翻飞,站在窗前久久无言,细雨随风斜飞入室,扑在她脸上,在睫毛上留下一点晶莹的水珠。
又是一道闪电亮起,空中炸响雷鸣,温枕雪忽然整个人僵在窗前,一动不动。
屋内,小铃儿嘤咛一声,咂咂嘴,翻了个身。
走廊潮湿,窗下摆着两盆不知名的花,绿叶被雨水打得蔫嗒嗒的,两个花盆旁边,站着一双脚。
窗户是半开的,温枕雪的手还按在窗格上,那双脚被雨湿透了,裤腿湿哒哒地滴水,往上看,一双苍老布满皱纹的手自然垂落,她一动也不动,仿佛是水中爬起来索命的水鬼,本就寒冷的雨夜仿佛更加冷了,还有些似有若无的阴寒。
忽然,那双脚动了一下。
它原本鞋尖朝外,是对着院子的,此时转了过来,似乎想看些什么。
看些什么呢?
隔着薄薄一层窗纸,温枕雪似乎感受到了她阴冷的注视。
温枕雪毫不犹豫,猛地关窗。
一双手比她动作更快,电光火石间,那只苍老而皲裂的手稳稳伸进来,抓住了半边窗户。
铿——
这是陆歌剑出鞘的声音。
她从门口飞掠出去,像一片薄薄的影子,顷刻间缠绕住来人,她们的交手安静而凌厉,从廊下到雨幕中,温枕雪眯着眼,从残影中看清来人的样貌。
那是一个矮小的老妪,穿墨蓝色的褙子,底下配利索的长裤,花白的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还用一枚小小的银钗别着,衣裳布料上乘,似乎是某些大户人家的管事嬷嬷。
机弩上匣,温枕雪站在门口,以另一只手作托,瞄准了来人的眉心。
过了片刻,温枕雪不知看到什么,又皱皱眉,将瞄准的位置,从眉心改到了肩膀。
陆歌速度极快,老妪速度更快,这一弩绝不可能射中。
但温枕雪可以。
在她眼中,那些变化无常的打斗仿佛是摁了慢倍速播放,可以轻易预知到下一个身位。
“噗”地一声,弩/箭破空,撕开雨幕,精准无误地逼向老妪的肩膀。
温枕雪放下机弩,被后坐力震麻的右臂微微颤抖着,面无表情地看着箭矢带着杀意掠去。
这几乎是避无可避的一箭,可就在即将射中的时候,箭/矢似乎被什么东西打偏,拐了个弯,扎到院中那棵老树上。
她脸色变了,淡声道:“陆歌,回来。”
陆歌凝住身形,犹豫着回头看了她一眼。
机弩和箭/矢都是特制的,小巧玲珑,爆发力强,每一枚箭/矢的尖端都被江蘅刻上了符篆,力道之大,绝非能轻易打偏。
温枕雪便明白,这名老妪比自己料想中还要强得多,倘若她想杀自己和陆歌,根本毫不费力。
对方无意杀人,这才使陆歌有机会缠斗,刚才温枕雪也是看出这一点,将弩箭的目标自额头移向了肩膀。
朦胧的雨幕中,少女声音清静平淡,不太高,却足够让院中的人都听清,“尊驾深夜造访,有何贵干?”
那老妪站在木门前,并不说话,良久过后,才阴森森地朝她招了招手。
-
山路难行,深夜的山路更难行,下过雨的山路更是寸步难走,温枕雪单手撑伞,提着油纸灯笼,马靴踩进泥泞里,溅起泥水无数。
陆歌也撑着一把伞,安安静静地走在她身后。
两人前方十步远左右,老妪的身影时隐时现,飘忽莫测,她的轻功只怕不逊于江蘅,在这样的雨夜行走,鞋底竟然不染泥土,洁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