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商愿慢慢地坐直，目光黏在常钦的脸上。从他说出“如果我不是暴力倾向”时微微放大的瞳仁，到“你愿意考虑我吗”时轻轻吐出的舌尖。从他的法令纹到唇角，再到眼周微不可见的纹路。

她并不是在分辨这些话的真假。很奇怪，他说出来，她就相信了。

于是，她轻轻地问：“你是不是喜欢我很久了？”

常钦一愣，没想到会从商愿口里听到这个问题。他垂下眼睛，微微勾起嘴角：“你怎么发现的？”

“你家的密码是我高中时的学号。”说完，后知后觉地发现刚刚常钦问她的是“你怎么发现”，那就是说，是真的，他从很久以前就开始喜欢她！

常钦望向商愿的眼睛，嘴唇动了动，像是不好意思，停下来，吐出舌尖舔了舔下唇才说：“我是为了和你同校才考的隋高。”

“不是高中？……”商愿震惊地无法说出完整句子：“那还能是什么时候？”她想了又想：“我们一起住院的时候？我才……你才！”

常钦无奈：“我又不是变态。”他伸手点了点商愿的额头：“是初中，你初一，我初三。”

“可是那时候我在江城读书。”

常钦点点头。

2007年，商愿在江城读国际学校，常钦在随州四中，随州垫底的垃圾中学。

他成绩尚可，但从没认真读过书。每天逃课，打架，和一班兄弟在街上闲逛，或者去其他学校看美女。

那是四月，常钦后来才知道商愿是复活节假回家。

随州一中门口的马路对面有一片小山坡。常钦一个人坐在山坡底下的水泥台子上，百无聊赖地晃荡着双腿，双手撑在背后，抬着下巴看马路对面的混混兄弟们勾肩搭背地等人。

视线里突然飘过一个人影。目光像被撞上了磁石，黏了上去。

就在他脚边的石板人行道上，走过来一个女孩。穿着白衬衣，黑色牛仔短裤，头发又长又黑，表情十分肃穆。”

他收起双臂，不由地坐直了。眼见人越来越近，他转过头看向另一边，目光却偷偷溜回来。

视线追随着这个身影直到她走到一中的门口，和几个女生说说笑笑，然后手挽着手一起离开。

那是一看就和他不是一个世界的那种女孩子。好成绩，好学校，好家世，将来一定也会有好前途。

常钦收回目光，看不上自己的痴心妄想。他跟谁也不提，甚至不在心里回味，全当这事没发生过。

谁知道还能遇见第二回。

其实那时候常钦是没有心力考虑早恋这种屁事的。常建川三天两头回家打人抢钱，而他从小唯一的依靠，他妈，他不知道她还能在这种日子里忍多久。

苏桂容在随州没有亲戚，也没有朋友。从学校辞职以后，更是连唯一的社会交往都断掉了。但是每隔一两个星期她会出门一趟。

没人知道她见谁，干什么。

常钦记得，每次出门前，苏桂容总是会细心挑选最干净整洁的衣服，把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甚至会化一点妆。眉毛画得细细的，嘴唇涂得饱满红艳。

为此，常建川老打她，骂她骚货不要脸偷人。

说实话，常钦也这样怀疑过。

他说不清他是什么样的感受。

第一次知道的时候，很震惊也很愤怒，仿佛被背叛的是他自己。后来他发现，他是害怕。

在暗无天日的日子里，他从蹒跚学步的小孩长成阴鸷的少年，如果说得到过关于爱的吉光片羽，就是生病发烧时他妈递来的稀饭，常建川拳打脚踢后跟两人互相擦药时的沉默。

他妈会不会不要他，跟着那个男人跑了？

这个念头像电钻一样哒哒哒地钻进他的脑子里，钻得他寝食难安。

他不敢承认，但内心里一直知道，他妈沦落成现在这样，他爸是刽子手，他就是刽子手手里的刀。像剜肉一样一片片剜掉了他妈的青春和生命。

可是他又那样害怕，怕她妈真的跑了，丢下他。剩他一个人面对常建川。

那天，是五一假期。

他在网吧熬了个通宵，正蒙着被子在屋里睡觉。被洗得稀薄的窗帘透出发白的阳光，导致他睡不踏实。迷迷糊糊间，听见隔壁大嗓门的阿叔问了一句：“咦，就关店？再做一份，行不行？”

后面的对话常钦没听清，但是阿叔嘟囔着走了。表示他妈没接这单生意。

这很不符合苏桂容平常的习惯。她把赚钱看得比天大，总是笑脸迎人，生怕怠慢一个客人。

绝对不会有生意不做。

常钦一下从床上坐起来。瞥见外头门口放了一只行李袋，塞得鼓鼓囊囊。

苏桂容的侧影闪过，行李袋被拎起来。接着是关门锁门的声音。

很难形容那一刻的心情。常钦只觉得哗一下全身血液涌到脑子里，顷刻间又变得冰凉。一个经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