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八点,金色的阳光刺破天边聚拢的黑云,映在白色木质窗框上。
商愿站在窗前。
黑色府绸长袖正装衬衣,衣角全数扎进黑色阔腿长裤中。连裤子上的皮带方扣都是黑色金属。
未化妆,眼神哀戚,像是经历过数不清的打击。可是哀戚的后面藏着淡漠和轻视。鼻翼旁不太明显的法令纹显露出赤裸裸的锋利。
她第一次站在这窗户前时,不到窗台高。商承业一把将她提在肩上,她才得以看见窗外连成线条的树和树冠下掩映的房子。
今天,窗外的小路上停了三四辆车子。等着接人去参加商承业的追思会。
她的手机打开着,屏幕亮得温和。雪白底色上是黑色宋体字:商承业治丧委员会。
成员名单很长。继春红在最前面,后面依次是商承军、徐凯来、张耀辉……最后一个甚至是杨铭。
商愿关掉手机,转过身,走出房间,带上房门。
扶着旋转楼梯往下,小孩子的尖叫刺破本该寂静无声的缅怀。
她皱了皱眉。
目光落到餐厅一角。商继祖大发脾气将儿童餐桌上的碗碟尽数推倒。
噼里啪啦响声震天。
“我要我妈妈喂我!”
育儿嫂弯腰收拾的时候,嘴里似乎在咒骂什么。
商愿收回目光,自顾自往外走。不料不知几时商继祖从桌上溜了下来,往门外跑时咚一下撞上商愿的大腿。
她手在空中一挥,抓到楼梯栏杆站稳了。
商继祖却啪一下往后直接摔在地上。
他放声大哭,一边哭一边尖叫。也许是见商愿居然不过来扶他,也不搭理他,他哭着爬起来,两手用力将商愿大腿一推:“你走开!不要你在我家!”
商愿这辈子没受过这气。一把拍掉他的手,喝一声:“让开!”
商继祖被吓得浑身一抖。哭声暂停三秒。继而爆发出更大音量的哭声。
“哭什么哭!”
杨铭突然冲出来,一把抱起商继祖。然后转头看向商愿,像在抱怨:“小孩子真烦人!”说完,给商愿一个“是吧”的眼神。
商愿不理他,直接转身。
还没走,感到手腕被人抓住。
她一扭头,见杨铭正抓着她的手。恶心的感觉瞬间涌上来,她不耐烦地甩开。
杨铭没用力,放开。涎着脸笑嘻嘻的:“你连穿这个都好看。”
他的目光从商愿的脸顺着脖子往下,钻进衬衣打开的第一颗纽扣里。
商愿停住,没再往外走,反而转身走进餐厅。
杨铭一愣,忽然喜上眉梢。他以为有意想不到的惊喜,立即跟过来。
商愿从冰箱里取出一大瓶矿泉水,拧开。
“我帮你……”杨铭放下小孩,商愿已经走过来,哗啦啦将一瓶冰凉的水从他头顶淋下。他还没完全放下商继祖,小孩子受不了冻,在他怀里叽哇乱叫。
扔掉水瓶,商愿这才往外走。
杨铭斜起抿着的嘴唇,放开他儿子,将他推到一边。伸手抹一把脸上的冰水。再狠命摇头,水珠像四散的喷泉。
商继祖立即尖叫:“你弄到我了!”
杨铭却站起来,转身朝外,死死抿着嘴唇,目光紧紧尾随商愿消失的方向。他伸手抓了一把头发上剩余的水珠,手指伸进嘴里,一一舔掉。
————
追思会在商誉办公楼的一楼大厅。
黑色帷幔遍布一楼,从门口开始,白色花圈分列两旁,看不到尽头。
全体工人停工两小时,可以自愿排队上香。
商愿站在灵堂里。
正中是商承业24寸的巨大黑白遗照。他的五官从未从此明显突出,被修得柔和的眼睛好像正慈祥地注视着这些在他灵前交谈的人群。
继春红穿了一身黑色套装裙,手臂上套着白色袖章。紧紧挨着她的是商承军,低着头,专注地听继春红讲话。
还有半小时追思会才开始。
商愿站在原地,扫视一圈周围。治丧委员会的人除了杨铭,都已到齐。五十多岁的徐凯来显然是中心,他招呼一下,其他人都围过来。
连继春红和商承军都停下来,跟着他一起往门口走。
来悼念的人陆陆续续到达,需要有人在门口迎接。徐凯来和张耀辉站在左边,继春红和商承军站在右边。
商愿很快从他们的反应中辨别出来人的身份。
徐凯来称兄道弟热情欢迎的大约是客户,让他放下身段谄媚的应该来自主管部门,还有他端着架子摆谱的可能是资浅的同行或者乙方。
商愿往门口走过去。
注意到她,徐凯来漫不经心地扫了一眼,用打发小孩子的口气对她说:“愿愿到了,去那边待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