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四章

克莱拉早已搬出雷娅的旧居，精挑细择了好些时日才相中了城东一座大宅院，原本是一位前清正红旗领侍卫大臣的居所，后经辗转，屋主人流离，钱财横行当道，金元宝便能砸出一张房契来。克莱拉看中那五落四进式的院子，又根据自己的喜好把东边那个芭蕉厅改建成了西洋舞厅，一覆手将顶荆的荒诞与精致尽收囊中。

今日舞池开张，与垅记洋行有生意往来的鸿商富贾游于声色之间，场面漂亮，应酬却不周到，请客的人不顾旁人，坐在舞池边的水牛皮沙发上，手里擎着一杯透色的鸡尾酒，满眼只衔着对面的贵宾。

储定池刚掐了一支烟，又有带着七八分酒意，面目娇俏的混血女孩上来搭讪，但还没等他本人客客气气地回绝，克莱拉身边的侍应生就先一步把人请了过去。

储定池不费己力脱身于交谊，举杯敬她，一脸玩味笑说：“下午喝咖啡，晚上跳舞，游戏人间。”

克莱拉笑，晃着手里的酒杯，冰块碰着杯壁叮叮响，融在那支环舞曲中：“我的时间皆能变现，不可当游乐只游乐。”

储定池哈哈大笑，从西服口袋里掏出方帕擦了擦唇上的酒渍说：“如此谈公事，倒是不耽溺。”

克莱拉不以为意，搁下酒杯，指尖摩挲问侍应生要烟，待得偿所愿吞吐了两口才说：“我叫人送去的信件你看过了吧？借公行私也要讲本事，从前我替人做事十足讲原则，现在万事我说了算，条件刻薄些理所当然。”

她话毕一蹙眉，觉得池中的音乐不悦耳，又招了侍者来立马换了支圆舞曲。

储定池低头笑，手没摆动，杯中酒却颤得厉害，仿佛那一蓬蓬烟圈是风，吹起湖心漾漾涟漪。

待池中舞女舞客随着音乐换了舞姿他才开口说：“这样如何，押柜金再加一成，马枪和子弹的合同金额再加一百万，还有通行证，都可再细谈。”

“令帅，我要的可不是你的钱。”克莱拉掩面哄笑，烟灰抖了一地，“要是讲钱，我今天不会坐在这里同你喝酒，不怕讲，孔家父子提的不是小业务，光是马枪弹药，就要了这个数儿。”

储定池饮了一口酒，他不是酒徒，品不出最上乘白兰地的风味，只觉得这杯鸡尾酒果汁加得太少，也没有放柠檬和薄荷叶，入口又涩又烈。

“令帅。”克莱拉掐了烟，身子朝他凑近了些说，“你要觉得没工夫跟我缠了，走人便是，各讲各的条件，又不是跪下来求人，非要不可。”

对方筹码丰厚，态度坚决，如今已不成谈判，是势高者凌威叫嚣。储定池被打乱方寸，好在是酒局，还可假借醉意掩饰弱势，见克莱拉已经起身挨坐过来，就直起身摇头摆手，杯中酒泼泼洒洒，身姿扭捏间还带倒了几上的一盒番火，散在地上尽数沾了湿。

边上的侍应生要上来收拾，被克莱拉拦了回去，她接下储定池手里的酒杯，体贴问：“要不要烟？”

储定池未置可否，脑袋一仰，闭目哼说：“我离不了婚，婚姻岂当交朋友？”

克莱拉俯身从铜烟盒子里捏出一根烟来，握着他的手慢条斯理塞到指尖，低头看了眼地上发潮的番火，想了想又给自己再拿出一根，随侍应生上来点了火，又握着储定池的手举起来，嘴里衔着自己那根用星星火丝点燃了对方指尖的烟：“当心着，别点了衣服。”

储定池睁眼，抬手看了眼手里燃着的烟，送到唇边抽了一口，又仰头闭眼，饮一口空气送烟丝过肺，然后斯文地呼出几个标致的烟圈。

克莱拉双腿交叠，侧了个身坐着，一只手架烟，一只手支在沙发背上撑着脑袋，在他耳边轻声问：“令帅是醉了还是怕了？”

储定池闭着眼哼笑一声，不应答，凭肢体感觉把烟送到嘴边又凶狠地抽了一口。

克莱拉继续问：“是醉了还是怕了？”

歌舞又是一阵漫声高潮。

储定池闻声睁眼，侧头描了描克莱拉，撑着沙发坐起来，聚神扫视一片狼藉的茶几，拣起一根小银叉，给自己在果盘里挑了块黄金瓜咀嚼，口齿含糊道：“醉不了。”

克莱拉从沙发上跳起来，裙边一甩就是标致的金发女郎，拉他手说：“那去跳舞！”

储定池摇头回绝，怕手里的烟烫到她，索性往烟灰皿里一扔，拉她坐回位置上说：“坐着讲坐着讲，好歹也是公事。”

克莱拉兴致被扰难掩不快，虽乖乖坐好，但不肯松他手，身体已越界，嘴上不依不饶说：“既然清醒，那就是怕了。”

储定池好容易抽脱出来，肯首说：“是有些怕了。”

克莱拉更是气愤，高跟鞋跟笃笃蹬大理石砖地面。

储定池怕她再乱缠，两只手合着搭在膝盖上，看了会儿舞池里的翩翩，突然问了句：“几点了？”

克莱拉本就恼他不解风情，无关紧要的事更是要不耐烦，随口怼回去说：“天亮还早着呢。”

储定池“嗯”了一声，又话归原点，说：“我平生原本最害怕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