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
这个时节,正是一年中最为暑热难熬的时候。
炙热的天,连一丝风也无,纵是躲在阴影下,只稍动一动,便可腻出一身汗。
百花苑里的黄狗趴在水池边耷拉着长舌,瞧着柳娘颠着一对金莲,打屋里骂到门口,又由门口骂进来。
声音比树头的蝉声还要聒噪。
“这小贱蹄子,近几日有了点名声就飘得没了边儿,一天天的正经事不做,躲懒耍滑,不是这儿疼,就是那儿痒。
日日推脱不肯待客,见了客又吊着把脸,不知道还以为家里死了人呢。
怎的,当我这儿是善堂啊,好米好面供着你们这些个好吃懒做的。
也不想想,当初若不是老娘我好心把她从难民堆里捡回来,她当时就得被野狗叼去乱葬岗,啃得连骨头渣子都不剩。
哪儿还有现如今穿金戴银的富贵日子。
反正就是一句话,你们的身契在老娘手里,若是不想干了,老娘就把你们倒卖到底下的窑子里,伺候那些赖头野汉去,省的在我跟前摆大小姐的款!”
柳娘扯着嗓子不住地骂,这会儿又卷起袖子叉着腰,旋裙骂进了屋里。
廊下,一个丫鬟趁着这空儿,端着面盆快步走过,来送针线的婆子忙拉住她的腕子问,“锁儿,你们姆妈大早起骂什么呢?”
那丫鬟忙将指头竖在唇上,朝对面廊下那间门窗紧闭的屋子努努嘴,低声道:
“ 还不是咱们院里的青蒲姑娘嘛,自从上个月掉水里生了场大病,醒来后这性子不知怎的就变了,原先那么心比天高争强好胜的一个人,现在却懒散得很,成日窝在房里,连客人也不愿敷衍,前两日还在刘通判的席上接连唱错了调,下了对方好一通脸面,害得柳娘低头哈腰送了好些礼才让他不再追究。”
“可是这沈姑娘不是一曲琵琶动景淮的音律好手么,怎会出错?莫非是先前那场大病还未好全?”
那丫鬟捂嘴低笑,朝那屋子瞟了一眼,“你说她伤了脑子我还信,说她身子未好那不可能,她病刚好那几日可是餐餐一个人啃了半只鸡去咧。”
“哎哟,”那婆子惊讶地张大了嘴。
“可还有两个月不就是她的出阁宴么,你们柳娘为了她早早就造势造得方圆百里都晓得了,若到时候她出了岔子,那不得把你们柳娘给气吐血去。”
“可不是嘛,”那丫鬟叹口气,“要我看,依柳娘的性子,这几日定会给这青蒲姑娘使点手段,磨磨脾气,咱们且看着罢。”
这厢纷纷议论声混在聒噪的蝉鸣里。
廊檐下的房间内,沈青蒲斜卧在一张拓牡丹的罗汉榻上,将柳娘骂人的话悉数听进了耳朵。
气倒不气,只是觉得有些心凉。
上个月,她方才在西域大漠断了气,没想到转头就在百花苑里重了生,而且竟还重生到了未出阁的时候。
重活一次,她不愿再做什么劳什子花魁,徒有虚名亦不过是男人们的玩物,最后还被人抓去漠北,惨死在西狄人的地盘。
她甚至不愿再呆在这脂粉堆里,日日挂着一张虚伪的笑脸对男人们迎来送往。
可是,上辈子自打她记事起,便没了爹娘,从小在柳娘手里头讨生活,若真离了百花苑,这天大地大,自己孤身一人又能往哪里去?
沈青蒲沉默着抬眸,盯着支摘窗外大朵的白云,发着怔。
忽而,门上坠着的水晶帘被人从外拨开,晃得内墙上淅淅沥沥划过一片耀目碎光。
下一瞬,一个佩环玲珰的石榴红身影便袅袅踱进门来。
红莲摇着扇,斜斜靠在紫檀木精雕的立柜旁,上挑的丹凤眼细细窥着榻上人的面。
这红莲同她一样也是百花苑里的姑娘,比她年长两岁,是她上辈子在杭城最大的竞争对手。
两人自幼时起就互不对付,明里暗里日日作着比较,不知为了这花魁的称号互给对方使过多少绊子。
沈青蒲这辈子虽不愿再在花魁的虚名上下功夫,但也不妨碍瞧着这艳红的女人不顺眼。
她懒懒地瞪了红莲一眼,冷道:“怎的,你要是闲着没事,那就拿个碗上街讨饭去,来我这里做什么?”
却见那红莲听了这话不怒反笑,道:
“嗐,这样尖牙利嘴的才像话嘛,近几日你无声无息,我还以为你是被那起子怨鬼夺了舍,还想是不是要寻个道士来驱邪呢。”
红莲扭着腰肢走到桌畔坐下,径自斟了杯茶,呷了一口。
沈青蒲闻言冷笑一声,“呵,世上还有我这般花容月貌的怨鬼么?”
红莲放下手中茶盏,轻扬唇角,“难说,毕竟,若不是怨鬼,你沈青蒲这般没心肝的,怎会动那起子凡心,去寻什么男人。”
娇柔的话音落地,沈青蒲眉心一跳,顿生警觉。
随即又听见对方接着道:“陆廷山…… 应就是这个名字吧,我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