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会
细腻,如墨黑发以冠束起,显出那清晰流畅的下颌线,眼睛则像是淬在古井中的寒冰。
他薄唇微抿,笔直地站着,虽立于人后,但将在场众人全都压了下去,微凉月色似是只落在他的眉眼上。
婉转乐声悠扬,沈青蒲接连唱了七曲毕,便入座与众人相敬饮酒。
每每举起一杯,她以袖遮唇,又将眼光向那墨衣男人处望。
看得久了,她发现陆廷山虽说上辈子初遇是因为捡了自己的绣球,可现如今瞧来,他竟是与别的男子不同,对于席上的女子,甚至是自己,都似是毫无兴趣般,只盯着亭外的夜色沉默。
席到尾声,许是自己看得太久太频繁,男人终是察觉到异样,偏过头来。
目光交错的一刹那,沈青蒲没有再避开,而是柔柔冲他一笑。
在百花苑令所有男子心心念念,不惜花重金求来的一笑。
男人不做声,偏过了那张仍旧无情无绪的脸,然而沈青蒲却敏锐地捕捉到,那冰封的眸子里,疏忽闪过的那一瞬荧光。
沈青蒲仰头将酒一饮而尽,在靡靡乐声中看着眼前满铺狼藉的席面,看着那缭乱错落的灯影。
终于觉得,自己这一世,是再度活了过来。
蛙声叠叠,隐在荷间。
临水亭中,男人们行酒令,战飞花,一直闹到灯起长廊,月挂中天。
沈青蒲一杯杯酒下肚,早已腮红眼醺,脑中嗡嗡作响。
终于挨到席散,她强撑着醉意,转楼槛,过月洞,行至大门。
丫鬟云诺扶着她的手臂轻怨道:“姑娘来之前还说他们不配听您的曲子,结果您又唱曲儿又陪酒的,就连知府大人的席上您都没这么尽力,他们不过是一群仗着自家产业游手好闲的公子哥儿,哪值得这般招待他们,今儿来这,真是亏大发了。”
沈青蒲跌跌撞撞地走着,听着她的话,扬唇笑笑不做声。
直走到门外,云诺唤来马车,轻声问道:“姑娘可要上车?”
沈青蒲将云霞一样的面庞轻摇,扶着门外的红漆柱子站定。
“稍等,我且先缓一缓。”
“那我扶您到那柳树下歇一会儿吧。”
沈青蒲闻言,点了点头,将手抬起搭在云诺臂上,慢慢朝门外黑黢黢的柳树走去。
其实沈青蒲自幼在柳娘手里头讨生活,酒量也自是早早就练起的,今夜的这些酒,虽说把在场的男人们都喝趴了,但于她而言也不过是六成的量罢了。
她这番佯装醉酒,其实不过是为好寻个借口罢了。
这边,主仆二人才刚刚走下台阶,沈青蒲余光瞥见垂灯廊下闪过一个湖蓝色的身影。
她知道,他来了。
随即,沈青蒲挣脱了云诺的手,踉跄着就往停在最后的官衙马车处走。
“哎,姑娘,那不是咱们的车,咱们的车在那边。”
云诺连忙上前去扯沈青蒲的手臂。
但不防被她用力一甩,退后两步,再抬眼,沈青蒲已是牢牢抓住了那马车的车架。
美人熏醉,面似桃染,俏盈盈的一笑,恍若鬼差的勾魂锁,摄人心魄,美得令人心惊。
她扶着车架,仰脸朝云诺软声道:“你骗人,我坐来的车怎会记不住,就是这一辆,你快将脚蹬搬来,让我搭上去。”
沈青蒲说罢蹙了蹙眉,将粉腮的脸蛋儿轻鼓,喃喃道:“罢了,还是我自己上去。”
说罢拉着车架一跃,月白的身影,便如一尾鱼滑入帘中。
云诺被沈青蒲这番行动吓了一跳,急忙上前想将人从车上拉下。
却听身侧有男声道:“既然姑娘认错了车,那你便送她回去,县衙离此处不远,我自己走回去便是。”
云诺转头,就见县令周之和温声吩咐完手下,便提步往西走。
云诺匆匆朝他福了福身,刚走到车边,便见从窗帘处伸出一截皓腕。
“这车好挤,我要歇一歇,云诺你就别上来了。”
“姑娘……”
云诺蹙眉正欲说什么,却闻身后一声冷冷的“借过”。
她只得无奈地朝那墨衣男子道:“劳烦官爷,送青浦姑娘到富宜巷百花苑。”
说罢,自转回身,走向后头停着的百花苑马车。
寂静夜色中,长鞭落下,车辙压在青石板铺就的路面上吱呀作响。
在渐行渐远的长巷中,沈青蒲坐于车内无声地笑了,她起身,挑开帘子,径自靠着门框坐在车板上,以手抚胸,柔声道:“里头好闷呀,我且在外头坐一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