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会
暮色向晚,长亭入风,吹鼓四下月白纱帐,隐约露出来人身形。
沈青蒲呼吸凝滞,耳际再无纷繁声响,只余心跳如雷。
她静静地看着二人走近,等到前人错身,终是看到了墨衣男人左眼上缺了一线的断眉。
难道真的是他?
沈青蒲愣在当场,指尖几乎要将手心掐出血来。
忽地,那男人漩涡似的目光朝她扫来,匆匆一眼,沈青蒲心下一惊,急忙收回神智转过头,而心中却如炸了个焰火,照亮了原本萧瑟无际的夜。
眼见那两人走近,刘令拔高了音量,不满道:“周县令,你今日来得这么晚,怎么,是看不起小爷我么?”
沈青蒲闻言心中了然,原来,这就是他们方才说的新到的县令。
那陆廷山便是这县令的手下?
只见那县令周之和外罩一件湖蓝蝉翼圆领袍,用牙白锦带束着高髻,端的是一个温文君子的模样。
他垂眸再度朝刘令拱了拱手,“刘公子,抱歉,我今日衙中事务繁忙,临出门又突然被事情绊住了脚,这才来晚了。”
“哟,您这话说的,像是我们几个都是没事干的闲人似的,谁不是在外头大大小小一堆事,但刘小公子一叫,不都搁下尽早来了,周县令倒叫我们一群人好等。”
周之和面上闪过几分尴尬,“那周某愿自罚一杯,给在座各位赔不是。”
掩见周之和让在场伺候的丫鬟取酒,方才抢话的矮个男人摆了摆手,道:“这刘小公子席上的酒那可是凤阳有名的青花酿,您若灌上一杯,那可是享福,算不得赔罪。”
周之和闻言渐渐冷下脸色,“那诸位想要周某如何?”
矮个男人脸上精光一闪,笑道:“我听说,周县令晓诗文,善音律,不知可否为我们弹上一曲,好让我们几个饱饱耳福啊?”
眼见周之和面色沉暗,坐于首位的刘令摆了摆手,“哎,覃兄,人家周县令贵为一县之尊,哪儿能劳动人家为咱弹琴呢,我看啊,就让周县令的手下给咱演上一个,不拘是弹琴唱歌还是舞剑作画,只要他演,今日这事咱就不提了。”
一县之尊的手下,竟要给几个富商之子唱曲舞剑,这无异于在打县令的脸。
眼见刘令这般刻意刁难,而那墨衣男子也逐渐沉下眼色,虽站于周之和身后,但周身的气势竟隐隐地比他主子还要凌厉迫人几分,瞧来也不是个轻易服软的角色。
众人屏息,正欲瞧这两人如何应对。
却不防忽听瓷片炸裂,铛的一声响,桌畔水花四溅。
众人寻声瞧去,只见百花苑的美人沈青蒲正蹲在地上,面色惶然。
“抱歉,我不小心把杯子摔了。”
沈青蒲怯怯诺诺地说完,就要伸手去捡地上碎裂的瓷片。
身侧刘令立即蹲下身握住她的手。
“姑娘小心。”
可还是晚了一步,沈青蒲细白柔嫩的指尖甫一触到瓷片便被划破一道鲜红血痕。
“哎呀,出血了,姑娘莫动,我让下人来收拾。”
刘令着急地握着女子细柔的指尖,“来人啊,快叫李大夫过来。”
“刘公子,”沈青蒲轻轻从刘令掌中抽回手,“不过是一点小伤,不碍事,只是因为我的疏忽扰了大家的兴致,是青蒲的错。”
沈青蒲说着,甚是委屈地垂下脸,将那蕴着水的桃花眸一扇,豆大的泪珠儿便接连落下,她从怀中取出一方月白绣帕,轻轻拭泪,嗓音呜呜咽咽,软得好不可怜。
那几个公子本就是少年心性,最见不得楚楚美人落泪,一颗颗心当即化成柔柔春水,叠叠连声抚慰,早就忘了亭中仍旧站着的主仆二人。
沈青蒲站起身,向众人福了福,带着柔怜的哭腔,轻声道:“诸位公子心善,不与青蒲计较,可苑中柳娘曾教育过青蒲,万不可因客人的宽待而忘了自己的身份,刘公子此番请我来,是为诸位添兴的,既如此,那为了给各位赔罪,青蒲就浅唱几首,为公子们助兴。”
说罢,她带着泪眸盈盈一笑,绝代的风情,照亮了在场众人的眼。
那些小公子们平日里排不上号去见她,这会子被她这样柔软软地一晃,整个骨头险些散了架。
什么县令什么手下唱曲儿的,统统都不管,且坐下,莫要挡了他们的眼。
暮色向晚,水池莲叶尽遮,粉色藕花错落。
沈青蒲款款走到亭边坐下,过堂风吹弯了她的眉眼,她悠悠开口,如莺歌声牵肠,似将婉转百回的心事随了清风月半萦绕池畔。
吟唱间,她装作不经意地将视线扫向站在众人身后的墨衣男子。
男人未在看她,隔着夜色,他冷脸,望着亭外的一轮凉月。
沈青蒲发现,这时的陆廷山比上辈子赛绣球所见时,竟是多了少许的少年气。
他这般习武之人,此时的肤色却甚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