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绝境
钟离九身形一凝,回头望着她,似是在犹豫措辞,可瞬息间他又放弃了,眼中含笑,道:“我本就无几日好活,你无需陪着我,便在这里,过你自己的生活吧。”
宁娈虽也笑着,可眼中却凝出泪来,轻声问道:“若未遇到师叔,我的人生该是怎样的,师叔可知道?”
若无他,她那日便被剜了骨头,纵然留得性命,也不过是多苟活一年而已。
她最可能会被困在秦家庄的院子里,不能行走,不能贪求,旁人给的便要感恩戴德,旁人不给的她便也没有资格再去求。
是他以强取之名数次护她性命,纵然她误解、伤他、叛他,亦没有过半分厌弃。
如今到了这般境地,他反倒要与她分道扬镳。
宁娈的眼泪簌簌而落,再不去看他,只是对着岁岁和月桂辞别道:“我走了,日后若还有机会,我再回来。”
这世间难得有情人,纵然是出身娼门之人素来见惯薄情,此际也难免动容。
岁岁执宁娈的手切切叮嘱道:“包袱里有盘缠和干粮,你还记着那边天云山吗?天云山上去岁不知何人搭了一条桥,官兵不知道的,你们上去过了桥,就是螺山,再往下走出去,便是顷州地界,过了顷州则是宿云关,比行官道要快上两三日脚程。待花间月和阿吉回来,我叫他们也依此路去寻你们。”
宿在一块儿的那日晚上,宁娈和岁岁、月桂说了一宿的话。
因宁娈担心连累姐妹,自然已将四人真实处境坦然告之。
原本岁岁是要劝着宁娈,既然贵人落难,不必再跟随,想要劝服她往后留下来,一起过回曾经的安稳日子。
可后来白日里端详宁娈与钟离九各自神态,便知是劝不动的,也就就此作罢。
相聚不过短短一两日,如今又要分开,宁娈一时竟不知再说些什么好。
岁岁和月桂皆红了眼睛,岁岁道:“快走吧阿娈,趁着官兵还未搜查过来。”
宁娈点头,转身当先开门走了出去,钟离九目色沉沉,终究也未说什么。
钟离九今日状况总比前两日似强一些,无需宁娈太搀扶,行路与常人无异。
两人依着岁岁所嘱,避开官道,先攀天云山。
山上林木深深亦好隐蔽身形,只是虫蚁甚多。
宁娈虽出身低微,却也未受过这种山林行路之苦,反倒是钟离九泰然自若。
先初原本是她搀扶着钟离九,后来便成了钟离九搀扶她。
南边的六月便是雨多,方行到一半时天上又阴起来,俄顷便是一阵大雨倾盆。
好在岁岁十分有先见之明,她给宁娈准备的包袱中,盘缠、吃食、水囊甚至防雨的油布都是有的。
她与钟离九挨挤着在一处避雨,不知怎的,钟离九便笑起来,神态间无一丝狼狈,倒似畅意无比。
宁娈侧眸横他一眼,他探臂将她搂紧于怀中。
约莫大半个时辰雨势才停下来,两人收起雨布继续行路。
岁岁所说的天云山宁娈本也是知道的,南方总多山,山势连绵而不绝。
天云山山体甚高,至山巅之后与对面螺山隔一道深涧而望,若功夫高绝者,自然可无忧来去,可于寻常人来说那便是一道天堑般,甚难跨越。
时近傍晚的时候,两人终于到了天云山山顶,宁娈迫不及待去找岁岁口中所说之桥,她也确然很快便看到了那桥,只是那颗心却仿佛自山巅瞬时坠落于深海,只刹那间便丧失了挣扎之力。
山顶的风猎猎吹着,挟裹着一阵雨后的凉气,纵然是六月,亦沁得人单薄衣衫下骨肉禁不住发冷。
钟离九自然也看到了那桥,桥本是一座简单的木吊桥,两侧各以山上树石做橛桩固定住,以供人于其上通行无碍。
只是因下了一场大雨的缘故,天云山顶边缘本做橛桩的一棵矮树一半根茎脱落,此时倒垂于深涧壁上,那木吊桥的一侧便就垂落于螺山山壁之下,只螺山之上另一端仍稳当地挂在那边橛桩之上。
落难的帝王,天亦欺之。
钟离九的目光只在那桥上停留了一瞬,很快便转了目光。
他伸臂将宁娈搂抱于怀中,见她面上潸然,心里竟有丝无可压制的快慰之感。
他垂头去吻她,近乎贪婪地攫取她身上的气息,似要将她整个人都揉碎般。
直到她受不住,用手推抵开他。
耳边是猎猎的风声,还有其中夹杂的杂沓脚步之声,钟离九回头望向身后密林,冷笑道:“他们来了。”
乱步杂沓渐行渐近,朝廷的官兵终究还是追了上来。
天云山与螺山之间只隔一道深涧,若钟离九身上未中毒,这样一道深涧于他来说本不算什么。
可是现下这般境况,又当如何呢?
正犹豫之间,对面螺山上又起了异动,先是一个半腮短须手执弯刀的男子攀至螺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