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一:缘法
秦家庄的庄主秦愚病了,病的江湖皆知。
据传言,是因其目睹了自己所收过唯一的女弟子从南方螺山山巅坠下,他因施救不及,连半片衣衫都没有捞到,生生逼得自己呕了血。
那日螺山下来之后他便病了,这一病就是数月。
长年习武之人,竟可病到这般地步,倒是少见。
新京城风雨巷陶宅那位四肢俱废的听闻了此事后,曾数次派祝崇过来秦家庄,皆被秦愚命人赶走。
后来就连琰祯帝钟离溯都听闻了此事,念及之前的辅佐之力,派了宫中御医过来诊治。
秦愚未见御医,倒是见了一同前来的卢良。
当年鹿山之上,秦愚与外族谍者以及江湖败类曾有惨烈一战,后来他伤重坠崖,正是卢良救下的他,算起来二人也算旧识,是故,卢良乃封山剑持剑者一事,秦愚一直便是知道的。
卢良见他自苦,几番欲言又止,可到底也未说出什么来。
秦愚这一病直到深秋时方有些许好转。
身体初好,他便离开秦家庄,看似漫无目的,可踪迹总是在沿着数年前他们师徒二人曾走过的地方延展。
当年只似平常之事,如今每每回忆起来,却如锉刀刮心。
究竟秦愚是什么时候将这心思入了骨,他自己竟也不知。只是想起曾经之事,恍然发现桩桩件件都在自己心里,也曾在不经意间屡次牵动过自己的心绪。
那年八月十七日夜,只有他自己知道,自己克制隐忍得有多艰难才能最终没有做下那桩事。
很多次他想,若那日他放纵了自己的心思,将那桩事做到底,他便定然不会再舍得送她去新京城,便也不会再有后边许多事的发生。
可这世间最不可得的便是后悔药。
自深秋至初冬,秦愚一直在南方辗转,也曾再去螺山脚下,找寻到当日钟离九和宁娈坠下的深涧。
深涧之下有一条河脉,流水湍急,他二人自那日坠下后便失了踪迹,没人知道被冲去了哪里。总之这般高的深涧,既落下又如何能留得命在?
秦愚在螺山徘徊了两三日,晚上便住到了半山腰上的一座寺庙里。
寺庙住持年岁很大,少时便出家,一守山门就是几十年。
寺庙中除了老住持外,只有两个小沙弥,因地处荒僻几乎无什么香火,所衣所食皆是自足或山下化缘而来。
老住持每日寅时起,在寺院门口处放一只篮子,里面有水有食,偶尔下雨天凉还会放一件蓑笠。
而后便会有一只老步蹒跚的猴子从山林中走出,将篮中之物取走,下雨时亦会将斗笠披戴于身上,再返回山林中。
小沙弥见怪不怪自不去留意,秦愚倒有些许好奇。
后来老住持同他讲起来,说很多年前这只猴子尚是幼年,被一男子豢养,男子是个读书人,每每书案前看书习字,猴子便伴随左右。因这野猴聪慧,长年累月竟然跟着读书人识得了一些字,甚或后来已能默几篇论语,亦通晓了一些品茶、音律等享乐之事。
读书人也是怪,当真就将这野猴跟人一样养着,与他同伴,同食同穿同住,一养数年。
野猴失了山林野气,便跟半个人似的。
后来读书人偶然得到一个朝廷官员赏识,予他一些机会,令他得了朝廷的一官半职。
读书人一直想报答这官员,官员知他贫困并无财物,便向他讨一物,就是这野猴。
因官员听闻此猴聪慧,又听人说猴脑是大补之物,便欲生食其脑。
读书人想了一夜,终究是将此猴亲自送予官员之门。
食猴宴官员也叫了读书人来,从前数年同伴,再见面,一个是桌上餐,一个是桌旁客。
据说那野猴脑袋自木桌中间圆洞内被提出时,呜呜咽咽便如哭泣一般。
厨子提刀欲削其头骨时,幸是被另一位身份显赫的座上客拦下了,他向官员讨得此猴后放归于螺山。
可怜野猴与书生相伴数年,早已以为自己是人类,浑然忘记了原来自己只是一只猴子。
野猴已无山林中谋生的本事,被同类亦当作异类般欺辱,后来便一直依附于此间寺庙而活。但仍像从前那样,穿着破布做衣衫,见到书籍纸张也会认真翻动。
几年之后,那书生也做了高官人生得意,偶然间又来此处,见到正翻动书籍的野猴后便指其向随从笑道:“这猴子得幸曾由我豢养数年,已然是它的造化,竟还会披衣读书,真当自己成了人。”
野猴自是听懂了他的话,烈性之下阻拦不住,于读书人面前触树而自戕,情状甚是惨烈。
后来老住持于心不忍叫了山下郎中几番救治,才将他堪堪救活,从此后再未见它翻过书,除了每日来寺庙取食,也未再与人类相近过。
住持说这些时,小沙弥恰好在旁,道:“既不能当真与它似人一般的生活,何苦要与它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