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三:不复
第二日早起吃饭时,松角便央求着宁娈道:“阿娈姐姐,你现今易了容,不会有旁人认得你,你便陪我去趟枫秦客栈吧,我年岁最小,与那些江湖武人实是讲不明白。”
被松角这般央求,宁娈终究还是应了他,“饭后我与你一同去便是。”
钟离九侧目过来,道:“我也与你同去。”
进枫秦客栈之前,松角便又说道:“这些江湖武人,旁人也便罢了,只一人最是难劝。这人相貌倒是不错,可性情总有些说不出的沉郁之气。他每日必要饮酒,饮酒之后那疫症便比旁人还格外严重些,可这人连疏痛散都不需要,纵使开给他亦是放着。”
三人说着话进了枫秦客栈中。
从前好好的一间客栈,如今大厅内到处都是歪着躺着的江湖人。
许是昨日受的罪重些,今日饮酒的倒是少了好多,可也各个哼哼唧唧的,甚没形状。
他们见进来的不止松角,还有女医,倒都收敛些,连哼唧的声音都压低了。
松角带着宁娈从前厅绕过,出了一道小门进入客栈的后院中,院子里迎面便是一片翠竹。
松角道:“那人就在里面住着。”
宁娈脚步有些许迟疑,回头望了望钟离九,两人目光相触,却也都没说什么。
钟离九到了门口处便停下,对她道:“有事叫我。”
宁娈点头,随后与松角一并进了那扇门。
竹帘隔断之内,酒气甚浓,宁娈矮身进去后,见厅中榻上歪躺一人,又是那一身青竹袍,也仍旧是曾经的样貌,只是下巴起了一层青色胡茬,面色也略有憔悴。
正如松角所说,他身上的疫症似比旁人更严重些,脖颈上红疹蔓延,衣衫里应是更多。
松角上前道:“饮酒不利于疫症恢复,秦庄主万不可再饮酒了。”
松角从前未怎么接触过江湖人江湖事,这几日他听闻旁的江湖武人都唤这人一声“秦庄主”,他也便一并跟着这样唤他。
秦愚抬目扫向进屋的两人,眼神淡淡的,道了声:“无碍,已经饮习惯了,不饮便不得安寝。”
松角侧头与宁娈对视,继而微微耸肩,意思再明白不过,“看吧,这位就是这副油盐不进的样子。”
宁娈上前于榻旁木凳坐好,依例先把脉,而后对松角道:“仍是按原方子配药,疏痛散亦不需多加。”
松角道:“可身上红疹这般多,若按原方剂量可会不足?”
宁娈环目四顾,将一侧榻桌上的酒坛取到手中,凑至鼻端轻嗅,继而递给松角,“此酒饮不得。”
话说完再又欠身将窗前一只瓷瓶拿下,瓷瓶中升着两支新鲜桃花,她亦一并递给松角,“将这个也撤下吧。”
松角不解道:“为何?”
宁娈尚未想到合理的回答,榻上人已然开口道:“是你吗?”
自方才她开口说第一句话,他便已然听出来,只是这世间声音或许有相似者,可她不止将那坛“桃花醉玉面”撤下,继而又将桃花撤下。
这世间知道他患桃花癣的只那几人而已,纵然是医者,若无问诊只凭号脉,也断断不会这般轻易得知。
宁娈只作不懂他话中意思,并不言语,只是在她起身之际,见秦愚的目光正望过来,落在她的下巴处,凝望了许久。
她的下巴隐蔽之处有隐约的线痕,这天下再好的易容术也是有痕迹的。
亦只会易容貌,不会改声音。
这一日,隔着一张假面皮,四年多来,他魂里梦里始终难以忘却的身影再次相见,可从始至终也只这一句无人应答的:“是你吗?”
很快,她的身影便消失在未卷起的竹帘幕遮处。
离开冠城那天没有惊动任何人,几人自暂住处打点行囊,自偏僻的巷子里穿行而过,因天色刚亮,城里的行人并不很多。
冠城令为他们安排的住处离城门并不远,只走了两刻钟不到,便行至城门处。
几人穿过城门时,忽然听见身后马蹄疾响,回头望去,正见一男子于隔着他们数十步远之处勒马停下。
马儿并不安稳,来回踱步,那男子便直身坐于马背上,目光一直望着城门处。
松角奇道:“这不是那位秦庄主?”
天色阴沉,似是有雨,近六月的天气本就是这般。
城门处的几人只是脚步稍驻,很快便又转身,渐行渐远。
秦愚知道,他与他当年所收唯一的小徒,那个叫“阿娈”的女子,自今日后,此生再不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