川断
施微静听马蹄嗒嗒,轮毂转动,倏尔说道,“吾上次到一梅宗,没有见到明尊,细细算来已有十数年。如今他身体可好?”
芽禧不禁多看她一眼,神色莫名,“这本是不传之秘,但你不是外人,说与你听也无妨。自从曾祖母病逝,曾祖父身体每况愈下,已经闭关七年了。我每年也只有年底才能去看他一眼。”
施微不知作何回应。
车室内流淌着千丝万缕的哀伤,以致于坐在外室驾马的路庭月都略有不安。
他轻咳一声,“我等虽极少见到师祖,但常听师祖说起您。五年前朝廷起事,正是师祖嘱咐师尊力保您,故而每每与朝廷交涉,师尊总不假辞色。这两年师祖身体略有起势,或许正是相见之时。”
施微扯出一抹笑,“明尊是很好的人,他的夫人......我只恨当年事发突然,未有赶上见她最后一面。”
芽禧瘪瘪嘴。曾祖母离世的时候,她还未出生,只听闻那是一个温和敦厚、蕙质兰心的女子,与曾祖父恩爱数十载,虽高龄产子,但一生顺遂。
只可惜,曾祖母肉体凡胎,命数到了,便阖目长逝。
施微靠近芽禧,把玩她腰间佩玉。
芽禧又问了一些陈年往事,施微自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倒教芽禧艳羡。
这么多年,付施微一直是芽禧心中的一个符号。
是孤寂自由的风,是修道逍遥,是莲台上慈悲画像。比起曾祖母,付施微更加具象。民间有许多关于她的故事,被书商装订成册,卖至脱销。
思至此处,芽禧问,“这五年你在何处游历?”
建安城曾有异兽,或许付施微曾去试图降服。
三汀江曾发大水,或许付施微怀抱济世之心,曾连夜赶去以身抗水。
申屠村山洞坍塌,引村民恐慌,不知付施微是否有去查探?
车马轻摇,花香四浮。施微支着脑袋,昏昏欲睡,思绪陷入泥淖。
闻言迷糊道,“吾在北地行偷盗之事,只是那事主发现后抵死不从,已被吾杀了。这么多年,吾没回过南方,怪想念的。”
芽禧闭上嘴。
没听到,她什么也没听到。
无人再说话,马匹也安静赶路。周边绣户珠帘,摇坠有声,酒肆茶坊,人如织锦。施微放下胳膊,逐渐入睡。
再醒来时,已至一梅宗外的三汀江。她覆上薄纱,背上瑶琴,一越而出。
一梅宗位于龙城通衢之处,外有三汀江以游龙之势将其包裹其中,东布桃林,西种梧桐。不仅是世外桃源,亦通陆路水运。
施微三人在三汀江口暂时落脚,等与打马慢随的弟子们汇合后,方入一梅宗。
因毗邻三汀江,一梅宗外车马盈门。施微越过车驾,见有人已在等她。
一梅宗宗主刘胜源接到弟子传信后,抓了一把玉如意,便在宗门外静候。
在施微眼里,刘胜源面容柔和、目有笑意,他身穿道袍,不卑不亢。其实现在修道者,极少有人会穿这样的道袍。
如今讲究道法自然,衣着随心,只有刘胜源抱朴守拙,反而显出和光同尘之态。
施微越众上前,笑道,“拜见宗主。”
刘胜源点了点头,慢声同她寒暄。
寒暄过后,又是感激。一同五年前。
果然,他下一句是,“门内已备下酒菜,晚间可要同饮一杯。客房也已洒扫整洁,只盼付姑娘多留一段时日。”
施微冲芽禧眨了眨眼,熟门熟路地同刘胜源入宗门,“善哉。吾正有此意,倒是叨扰了。不知见明尊是否方便?”
“付姑娘不知,祖父已等您多时。”
“极好。”
众人穿过游廊,经过一片曲折池水,施微随手从旁边食篓里撒出一片鱼饲,又随众人径直向西面走去。
西面是内门弟子修炼之处,一应亭台楼阁,均挂着劝学的楹联。少年郎或比剑、或伏案书写,见他们一行人经过,纷纷上前拜见。
刘胜源并非多话之人,便由芽禧一路介绍。
终于来到留灯阁。这是一梅宗的客房之一,一楼乐娘早已开始抚琴,清雅的乐声绕梁不绝。施微既已跨入,刘胜源与众男弟子不便入内,暂且离去。
芽禧平日里虽不甚靠谱,此时倒很上心。检查客房内并无缺失之后,便躺在一楼乐娘旁边的贵妃椅上等施微沐浴下楼。
乐娘跪坐在地,弹奏兴起,随琴声哼唱吴侬软语。芽禧晃着头,慢悠悠地等着。
施微下楼时见芽禧接过乐娘的琴抚奏,而乐娘已不知去处。
芽禧得意洋洋,“我弹得如何?”
施微一挥衣袖,“稀疏平常。”
芽禧呵呵一笑。算了。
她辈分高,真的算了。
施微又问,“吾见明尊,谁来引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