赶考
半只脚入了土,都还能记得你这妖怪的真面目。”
闻茵也不恼,眉目斟满盈盈笑意,咬字甜软得像糯米糍中尖那点、融化塌实的油酥:“尘世走一遭,郎君肯如此用心记着我,我很感激。”
一拳打到棉花上,江梳寒唇角一撇,顿觉无聊,自顾自执起书卷;“你不找你那匪来哥哥好好报恩,来烦我做什么。”
闻茵提裙款行至他身畔,施施然坐下,右手撑腮半睨着眼:“郎君莫要太看得起自己。若不是陶篱担心你,我也不至于特地跑来讨嫌。”
江梳寒紧绷的脊背稍微放松,摸摸鼻尖,像是苍耳磨平倒刺,塌陷一点无处安放的柔软:“……我好好的,他平白担心我干嘛。”
“我说也是呢。小江公子如此大才,明日殿试,定能金榜题名,一举夺魁,何须旁人操心。”
看着江梳寒骤然凝固的表情,闻茵挑起一侧烟眉:“你说,是也不是?”
他别开眼睛,只留一个生硬的侧脸,转而凝望河滩,眼神闪烁像是鹅卵石上跃动的光团儿。
把他的反应尽收眼底,闻茵绞着一绺发丝:“还是说,你别有打算?”
江梳寒咬了咬下唇。
“我早说了,我们是一路人。”闻茵偏过头,“我顶着闻茵的皮囊,你不也占着宋家继子的身份,享尽了多少人求不来的锦衣玉食。如今,宋缬私开矿藏以至堤坝损毁、老君山崩的证据就在你手上,换作真正的江梳寒在此,怕是早已将其撕毁掩埋,再不重现天日。你却如此纠结,不过是因你确实承了宋家十八年的养育之恩,偏又放不下前世种种。两难之间难以全‘情’,‘义’字却也一知半解。”
“故乡不可期,两身皆是客。郎君,你我都一样,只余前路,不见归途。”
休整过后,一众人往西南方向赶去。
一队人马百余人,有老有少,皆是罹受洪灾的民众。他们被官兵护在中间,慢慢地挪动,左缺只胳膊右断条腿。死一般的寂静中,偶尔传来一两声婴儿的啼哭,都是几不可闻的微弱。
恐慌在他们脸上扎了根,结出层麻木的面具,像是未蜕干净的蛇皮,僵冷、皲裂,丝毫不见劫后余生的喜悦。
闻茵扫过一眼,正欲放下窗帘,视野半阖,却倏地停手。
她望着前方熟悉的背影:“江公子不是乘轿吗,这会儿怎的走了起来?”
小侍女忍着足底新起的水泡,几步凑到跟前,怯生生道;“回郡主的话。方才救出的妇人是个有身子的,眼看着走不了路,江公子便把自己的轿子让了出去。”
青色背影摇摇晃晃,显然走不来这崎岖山路,背却挺得笔直,时不时把身旁老翁搀上几搀。
闻茵看了会儿,刚收回目光,听前方传来一阵嘈杂。
白马嘶鸣,陶篱几乎是瞬间闪至她轿旁,手指已握住腰侧剑鞘:“怎么回事?”
“报!前方新发现二十余人幸存,想同我们一起下山。”
“圣上交代过,凡有生还者,不管男女老少、门楣家别,皆须好生护送至洛阳城中。”陶篱颦眉,长剑回鞘,目光仍旧锐利,“既是我大梁子民,迎入队中便是,何以闹出这等阵仗?”
哨骑吞吐几番,头埋得更低了:“侯爷,那、那些人并非平头百姓,而是……山匪帮众。”
陶篱一愣。
“他们报了假姓名,本想混进来,正巧被打头几位庄稼汉认出,登时破口大骂,抵死也不肯与他们同行……两边起了冲突,这才打了起来。”
周围民众本就伸长了耳朵听着这边的动静,此消息一出,如同滚油中骤然飞来一滴清水,应声炸开了锅。
“山贼?就是在这老君山上作威作福十几年的那支?”
“说来老子就气!前年秋天,他们夜里偷偷下来,割了我三亩地的麦子,饿的我就差上街要饭了!”
“你那点麦子算什么。隔壁村的巧儿听说过没?神仙似的小娘子,眼看就要嫁人了,新婚前夜被这没帮良心的贼人掳去。那新郎官是个有血性的,一路追到山上,被他们打的半死不活就算了,扒光衣服扔在荷塘里。也不知他在山上瞧见了什么,醒来就扇自己巴掌,一把鼻涕一把泪,口口声声恨自己无权无势,也没副好拳脚,连自家婆娘都护不住。这不,当晚就投湖了,可怜他那七十岁的老母,顶着大太阳捞了三天,愣是连个头发丝都没见着。”
“这……听说他们当年也是和皇帝一起打过天下的,哪知后来起了不该有的心思,临阵叛逃不说,还占了山头自立为王。陛下念着旧情,没把他们赶尽杀绝,不想竟是这般狼心狗肺之徒,野种就是野种,见不得一点好……”
议论声灌进耳廓,江梳寒脸色白了几分,下意识去瞧唯一那辆马车。
窗帘早已合拢,风吹不动。
两厢情绪拉扯,陶篱亦是瓷着脸犹豫不决。
他闭了闭眼,正欲发话赶人的当口,一名女子横冲直撞地扑倒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