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心
在慈恩寺的海棠树下她拾起的那支横笛,长与径俱不吻合。鸾端昨日用天风笛惩诫她,如今又毫不掩饰的取出示人,且承认自己即是吹曲人,反倒教初心不好再有疑惑。
二人并肩而坐,俱是缄默。夜色中,柳重烟深,飞絮如雪,往来飘旋。
“我这一曲可是教院首想起了那人来?”鸾端蓦地问。
初心正陷入沉沉思索,听他一问,一时竟不知晓他指的是谁,遂望向他。只见周遭的柳絮被他的声音一拂,又是一番翩跹。
隔着纷飞的柳絮,鸾端轻笑一声,全无戏谑,眼神俱是柔和:“那位凡间的吹笛人。”
初心不想否认,垂眸,语气不免寥落:“如此曲韵,我曾以为是出自同一人的吹奏。仔细想来,还是不同。”
“如何不同了?”鸾端的笑意浅浅蔓延。
初心沉吟道:“大约是心境不同。他那首曲子我曾说过,光风霁月,至真至诚。而阿端吹这首曲子时,若芳心犹卷的芭蕉,藏了些许心事吧。”
鸾端:— —
虽不再认定两首曲子是出自同一人的吹奏,那相貌呢?初心想,鸾端虽戴有一张面具,但相貌极之俊美却是无可争议。她这数千年来着实也没见过几个男子,晚山眉样翠,秋水镜般明,极之俊美的男子大约俱是这般吧?
鸾端将初心身上的外袍向里拢了拢,又问:“院首对那人,是喜欢着吗?”
夜,本自有些如诉之声,此时却毫无缘由的一静。风吹过,便是连花开的声音都清晰可辩。初心以为是自己的错觉。
喜欢?她在心中细细体味一番。她终年东西奔走,几无闲暇,一向自认是天界这六千年来性情最寡淡的女神仙。殿下迄今杳无音讯,她有何心力去细细琢磨“喜欢”一词,于“情”之一字实是陌路,遂坦坦白白道:“凡间惊鸿一瞥,时有惦念。但我实不知这是不是阿端所说的‘喜欢’。”
初心一抬睫,被一片小小的柳絮轻轻盈盈的栖下。她揉了两下,没取下来。
鸾端见状,怕她揉进眼中,轻握她的手腕挪开,未曾多想,靠近前来朝着她的眼睫轻轻吹着气。
夜色沉沉,她轻阖着眼,静在他的香息里。他的气息说不清的温然与美好,明明似露珠一般澄净,却仿佛瞬间即能幻化出花香与木息。说也奇怪,每与鸾端独处时,掬水皆花,听叶似雨。初心都觉得那些曾经常见的险山怒水俱争先退去,无言、静好。
鸾端有正大光明的从容将她收入眼底,他的唇离她的眼睫极近,一不留神,便能沾上去。月光照在她胜雪的面庞,初醒的迷蒙使得她眉间有几分婴孩般的无辜模样,曾经那般明媚的人因着他的缘故添了许多她不自知的凄清与幽凉,一时之间他有些挪不开视线。她竟听得出来,他若芳心犹卷的芭蕉,藏了些许心事。他的心事,可是她的羁绊?
于是,鸾端答非所问,只道了一个字:“好。”
初心感到睫毛一轻,柳絮似吹了去。正疑惑着这听起来不像是回答,倒更像是一种应允。与此同时,只觉着丝绒般的触感自眉间若有若无轻轻印了一下,擦了过去。
是风在嬉闹,还是柳絮在飞舞?
依稀有缱绻的情意,留存若灼灼烙印,引她一阵心颤。她立即睁开双眸,却见鸾端仍是与她并肩而坐,她心中狐疑,难道是错觉?
什么也没发生,气氛却分明有几分怪异,只见鸾端的眼神若星河流光,空气中似回荡着不可言说的某种旖旎。
片刻,鸾端有些局促道:“我这匆匆来,又要匆匆去了。”说完,轻唤一声,一只淡蓝色的孔雀应声而至。
自大方楼一见,鸾端从来都是一副不赶时间的样子,连散花坞招亲那日,也是气定神闲、胜券在握。初心想,今日他本是行色匆匆,与她说了会儿话想来已是耽搁了时间。
那只淡蓝色的孔雀美不胜收,昂首垂翼,尾羽极为绚丽。只是临时被鸾端召唤,匆忙而至,眼神蒙然,略有喘意。
鸾端虽是言谢,却并不见外,像是对着故人说:“凝碧丹,多谢了。”
他驾着孔雀本是轻轻逸逸的姿态,不知为何此时却令人有一种落荒而逃的感觉。初心暗想,他这是逃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