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过天晴
天上下着雨。
街道上湿漉漉的。
咖啡厅凉棚外摆着几副桌椅,和你一样坐在室外的其他客人起身回到了屋内。你留在了原地,看雨点落进面前那条人来人往的河流中。
凹凸不平的路面上积了水,水面反射出两旁行色匆匆的人和砖瓦垒成的建筑。有人撑着黑色的雨伞走过水洼,溅起一朵王冠形状的花。一滴水飞到你的鞋面上,你从桌上拿起一张餐巾纸,想要低头去擦。
另一双鞋出现在了你的眼前,一双熟悉的鞋。
你还记得上次见到这双鞋的时候,你说自己再也不想见到他,一别就是十几年,如今再见到,竟然有种恍然隔世的感觉。
你抬头,看到了他。
你没有想到你们会以这样的形式再次见面。
席巴·揍敌客。
他在你对面的椅子上坐下,店员眼尖地发现了有位新来的客人,拿出菜单递到他的面前。席巴翻看菜单的时候,你注意到他眼角多了岁月的痕迹。他的神态更加凌厉,声音也更加低沉。
他要了和你一样的咖啡,回过头来看你,表情变得柔和起来。你想,他曾经没有这么圆滑的。他就像是一把被打磨得锋利无比的刀,很容易就会将身边的人划伤,于是你们就会遍体鳞伤,心口滴着血,把刀尖对准彼此。
也许是时间磨平了他的棱角,但是你也一样,以前你根本无法想象自己坐在咖啡店里悠闲度日的样子。
“好久不见。”
你点头,说:“好久不见,你最近怎么样?”
“挺好的,你呢?”
“我也挺好的。”
短暂的寒暄后你们陷入了一阵沉默,雨声代替了话语,你看了一眼面前的男人,随手伸向口袋,掏出一包潮湿的香烟叼在嘴里,然后又拿出了打火机,捧着烟点燃。
“什么时候?”他问。
“嗯?”你抬眼看他,他示意着你嘴里叼着的烟。
“什么时候开始抽的?”
“不知道,好久之前了吧。”你含混不清地答道,大脑不由自主地开始回想当时的情景。你路过了一家店,排在你前面的客人买了几号香烟,你忽然心血来潮,对着店员说:给我那一份同样的。那是你抽过最难抽的眼,后来你把剩下没抽完的一包都扔进了垃圾桶,但是不知道为什么,过了一周之后你又去买了。
你用两只手指拿走口中的香烟,递给对面的人,他摇了摇头,你笑了。
“哦,对,我都快忘记了。”你说,“你们这个行业,是不是不能沾上味道?”
说着,你深深地吸了一口点燃的香烟,然后将烟雾吐在他的脸上。他并没有伸手挥走烟雾,甚至没有眨眼,只是那样安静地看着你,让你觉得有些无趣。
“怎么想到要来找我?”你感觉自己的神经开始变得有些烦躁,于是问道。
你想赶快把该办的事情办了,该了结的旧日恩怨也就这么了结。
“只是路过。”他说。
“哦?真的?”你不太相信,但是他没再说别的话,于是你决定配合他玩一下这个慈悲的游戏。你笑了一下,说:“听说你结婚了。”
“嗯。”
“家庭生活怎么样?符合你的期待吗?”
“超出期待。”他察觉到了你语气中的一丝调侃,终于露出了笑容说道,“你应该比我更有资格回答这个问题,当年死活不愿意进入家庭生活的人并不是我。”
你愣了愣,自嘲地笑了一下,把烟头在潮湿的餐巾纸上按灭。
“你什么时候学会开玩笑了。”你摇了摇头,喃喃道,“是啊,我觉得你也不能怪我,当年那种情况,你怎可能让我再踏入同样的悲剧呢?”
故人的出现带来了久远的回忆。那座闭塞的小岛再次回到了你的脑海中,你感觉自己好像闻到了大海的腥味。
说出来可能没有人会相信,但你曾经是某个不知名小国的唯一继承人。那个时候你还不知道什么叫政教合一,只觉得生活中那些诡异的仪式让你毛骨悚然。你还记得年幼的时候,那些看起来高不可攀的成年人在你面前会深深地鞠躬,甚至匍匐在地,你会看着他们的头顶,想着,你不喜欢这样。
尤其是当他们一面恭敬,又一面将你束缚在砧板上任人鱼肉的时候。
但是现在不一样了,你想道,如果那些在职场和生活中给你脸色看的人都能毕恭毕敬地喊你一声“陛下”,把那些不满和怨言都塞进肚子里不要露出来一丝一毫,你并不介意多看看他们的头顶。
也许这就叫成长吧,你想道。
国家覆灭,有人买凶杀死了自己的血亲,一场混乱的反叛,最后两败俱伤,几乎无人幸存。年轻的你抓住了唯一的救命稻草,那把被送来斩杀一切的利刃。席巴·揍敌客并没有将你一并杀死,你问他为什么,他说——
“因为你不是目标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