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酒泛光梅花舒

这一年的冬天事务纷杂，有喜有忧。

仲冬时节，浮山堰正式动工，官家在冬至庆贺时命人占卜来年晴雨冷暖、祸福吉凶。

虽则造堰一事不可过分张扬，但明眼人皆知此实为造势，好压住反对的朝臣。

连贺典上高诵“一者阴极之至，二者阳气始至，三者日行南至，故谓之冬至也”的崔灵恩，也是自北魏归梁，更令朝臣不满——

劝谏时说北魏降将王足造堰之计有诈，官家不肯采信，如今又拿崔灵恩来堵住众口。

他出自大名鼎鼎的清河崔氏又如何？纵有数百年的盛名，可他们长仕北朝，与南梁怎会同心？

宴席上的沈长荷困乏不堪，冬至、正旦皆要大办，正月朔旦里还要为萧统行冠礼，更须万分上心，她已接连数日不曾安眠。

萧统加冠后，这太子之位便更加稳固。佐理政事可与臣僚相接，主持编纂《文选》能笼络文臣，无论他本意如何，这都是身居东宫应做的。

沈长荷惟愿他今生事事顺遂，平安继位，便是为此再辛劳百倍也是甘愿。

可横亘在途的事多不胜数，浮山堰便是头一件。

听见太常卿恭贺官家明年风调雨顺时，她眼皮开始跳起来，连忙垂下头。

不知明年淮河泛滥时，这太常卿会不会遭到贬斥责罚……

可偏过头，看见坐在下手、小腹隆起的袁韶音，沈长荷心里又是一紧。

冬月末，萧综一行回到建康，迁安右将军、领石头戍军事，便可留驻建康城。

袁韶音有孕本是喜事，可既不曾收到她告知有孕的书信，如今相见也瞧不出喜色，更莫说缘觉阿兄入宫拜见官家、贵嫔时冷漠疏离。

这宫中多少双眼盯着，阮修容次日便和董淑仪一道来显阳殿，说起吴淑媛母子的传言。

沈长荷当时也在场，她们丝毫不避忌，直言豫章王夏日里裸袒嬉戏于淑媛面前，昼夜无别。

隆冬时节说起夏日流言，想必是豫章王一行回到建康后才传扬出来。

她们口中直道荒唐悖谬，眼里冒出的光却似瞅见羔羊的豺狼一般。

丁贵嫔摇了摇头，并未一道议论此事，而是另起话头。

沈长荷并不认为是空穴来风，她前世便知淑媛宠溺缘觉阿兄，可如今他是十四五岁的少年，不比六七岁时幼稚无忌，即便是生母，又岂能如此狂放？

“前朝东昏侯遗腹子”、“行为不端几违伦常”，这些流言加诸于身，难怪缘觉阿兄和袁韶音神色异常。

可冬至节宴过半，沈长荷更衣后在甬道被袁韶音拦住，才知晓她身陷怎样的泥淖之中。

“阿嫂，你不知这半年我如何过来！自收到你头一封回信，我便打起精神过日子，也曾与他有过一段好时光。

可夏末雷雨夜，他从噩梦中惊醒，跌跌撞撞去寻淑媛，回来后便失魂落魄、性情大变，白日里还能处理些政务，一到夜里常常寻不见人。

自九月末发觉我有孕，淑媛便让缘觉与我分室而居，起初我想这样也好，至少不必半夜醒来发现他不知所踪，派人去寻。

可时日愈久，我便见他愈少，得知我有孕他也不曾欣喜，盯着我尚未显怀的肚子看了半晌，那眼神……直叫我惶惶不安，你猜他末了说了句甚？”

沈长荷听罢她焦急颤抖的一番话，还没理清头绪，只好先跟着应了声：“说了甚？”

“知耶不知翁的种。”

沈长荷看着紧紧抓着自己手的袁韶音，双眼无神、瑟瑟发抖，知她已至崩溃的边缘，否则怎会将这种不要命的话说与自己听。

“这话万万不可再往外说，我也只当没听过。”沈长荷低声交代。

袁韶音的泪扑簌簌往下掉：“我还能说与谁听？整日被困在他们这群疯魔了的人当中，我迟早也会疯癫……”

“不至于此……”

“对了阿嫂，从前与你提起过的乳母也不是善茬。”袁韶音摇摇头，“她与淑媛成日在一处，不似仆婢，反倒半个主人模样，连缘觉也待她毕恭毕敬。莫说要我放下身段与她相交，恐怕还得是她纡尊降贵才会应我只言片语。”

阿娘？！

前世沈长荷没怎么见过阿娘与淑媛在一处时的情形，可想来在宫中时，阿娘也难以摆此等威风，难道又有变数？

“那、那她生下的孩儿……”沈长荷问道。

“是个女儿，说来也巧，竟与阿嫂是同一个乳名。瞧那乳母抱着女儿时淑媛和缘觉一道呵哄，怕是我腹中的孩子都没这福分。”

沈长荷见转角处有灯火影子浮动，连忙将袁韶音拉至身后阴暗处藏起，待一群人走近，是葛修容不胜酒力被送回殿中。

目送她们离去后，沈长荷低声对袁韶音说道：“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待过几日你借拜访阿姊为由去王规府上，届时再详谈。”

袁韶音拭去眼泪，摇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