抉择
等到李微之再次醒来,天光已经大亮。
秦戎征正在不远处练剑,就在这间有些狭小的屋室之中。
他还穿着那身黑衣,结实的肌肉随着他的活动在衣料下起伏,像是一座沉默而永不会被摧毁的山。
她低头,看见自己本来的衣服外面不伦不类地套着另一件有些宽大的麻布衣服。她再摸上自己的头发,发现头上的钗环珠翠也不知所踪。
她揉揉仍然有些钝痛的后颈,昨天发生的事情才终于延宕着回到了她的脑海中。一时之间,她连是谁给她换的衣服这种细节都顾不上了,她慌乱地起身奔向秦戎征,也许是太慌乱了,刚一下地就绊了一跤,眼看着就要脸朝下摔个大马趴。
一双有力如铁铸的手扶稳了她,阻止了她的跌落。
秦戎征将她扶回去坐好,告罪道:“事态紧急,不得已为……小姐更衣,万望见谅。”
李微之没心情和秦戎征说这些有的没的,她凝聚起自己最后的那线力量挺直了脊背,对秦戎征道:“我要回去。”
秦戎征面无表情地拒绝了她:“不行。”
李微之的声音虽然不大,但是却很坚定。
坚定地要求回去送死。
她道:“我是大周的公主,大周有难在前,我怎能逃离苟活?不就是嫁给一个胡人吗?我嫁!”
秦戎征沉默了片刻,才道:“你会死。”
李微之反问道:“谁不会死?是个人就会死的。”
秦戎征却不再与她争辩,只是从怀中掏出一张轻飘飘的纸交给她。
或许这可以说是一封信,但是匆忙草率到连个信封都没有。只有一张轻飘飘的纸,拿在手里都没有什么重量。
李微之展开信纸,一眼就认出这是兄长李廉的字迹。不过这字迹不同于他平素那种四平八稳、温和有礼的规范,潦草得显而易见。她很难想象,一向游刃有余的兄长居然也能写出这样的字。
但这的确是兄长的字。
吾妹微之:
拓跋隼断无议和之心,你若前往,万死无归。
切记一路向南,不可回头。
读完这两行字,李微之的指尖控制不住地颤抖。
她从小受到的教育,周围人的一言一行都在告诉她,你是一个公主,你既然承受了大周百姓的供养,就那么就对大周有着相应的责任。兄长也常说的,微之,你是一个公主,你不能怎么做,你应该怎么做。
从前,这“责任”二字总是模模糊糊的,她看不太真切,雾里看花般。
如今她看得真切了,真切得几乎触手可及。可是那个平素总是一口一个“微之慎言”,管着她,让她的一言一行都像是一个公主的兄长却要将她送走。
她站在这样的路口,捏着这张纸,陷入了茫然。
手上无意识地用力,纸被捏得有些皱。
秦戎征看她愣神,小声地唤她:“小姐。”
李微之被秦戎征的声音自茫然中唤醒,她定了定心神,接着往下看。
纸上还剩最后一句话,只有三个字,墨迹有些抖。可以想来,李廉在写下这三个字的时候,心神究竟激荡到了何种地步:
活下去。
落款,兄廉之。
廉之是兄长的字。
李微之还记得,兄长加冠之年该取字的时候,别人问他要取什么,他毫不犹豫地回答,廉之。
别人问他为什么,他笑着回答,我的妹妹叫微之,我不叫廉之,又该叫什么?
她还记得兄长的冠礼本来按理自己是不能去的,但她求了父皇很久,最后被允许在薄帘后悄悄地看。
当时的兄长意气风发,父皇将代表着已经成人的珠冠戴到他的头上,戴稳之后,他偷偷往自己所在的地方看了一眼,嘴角的笑意和煦一如冬日暖阳。
那时候的她看着兄长,以为他们会如此愉快平稳地度过一生。
父皇崇佛,故而没有别的子嗣。兄长会平顺地接过父皇手中那荣耀的权柄,成为大周人人仰望的王,为他的子民奉献一生。而她,则会觅得一个如意郎君,住得要离皇宫近,这样才能天天看到兄长和母后。
她以为会如此的。
但天真的想象最终还是不敌生活的重击,在北地战马的嘶鸣声中,她天真的梦碎了一地,再也不可能拼凑完整。
她在心中无声地念了一遍这三个字。
活下去。
她的内心有了决断。
为了大周,她固然并不吝惜自己的性命。
她知道她是公主,国家危急之时无论做什么都理所应当。就算她要死,也应当以一个公主的身份死去。
但,兄长对她说,活下去。
这是兄长对她最后的期盼。
既如此……那自私地苟且地、寡廉鲜耻地、不择手段地活下去,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