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厨(1)
傍晚时分,正是岑家小酒楼一天中最“热闹”的时候。
零星几桌客人,安安静静地吃着菜喝着酒,时不时一两声轻笑打闹。深巷里的小酒楼在禹城这个繁华之地显得格格不入。前堂里客人催着上菜,刚和书院同伴游湖归来的岑乾被他娘抓了个正着。岑大娘忙着帮一桌散去的客人结账,便撵岑乾去后厨帮忙催催菜。今日游湖吟诗得了彩头的岑乾心情正好,哼着方才游湖时听到的丝乐,踱着步子向后厨晃去。
岑老爹在后厨正眯着眼对着一小块白萝卜细细切着。岑老爹节俭,后厨也舍不得多点灯,傍晚的光线已经不算亮堂,炉火映着的身影在窗纸上有一丝佝偻。岑乾看了一会,便转身去自己房里拿了自己看书常用的灯烛进厨房。“爹,你快点上了汤,客人在催了,别在这瞎琢磨些花样了,人也不在意你这个。仔细你的眼睛。”
岑乾一边说一边拿了把汤勺,把炉子里煨好的鸡汤浇在雪白的瓷盘里。翠绿的青江菜螺旋状码在盘中,莹白的菜茎朝外,向上,一个个圆润粉嫩的虾肉丸整齐地落在菜茎凹陷处。淋上的鸡汤透亮鲜香。“来了,来了”,岑老爹说着便将手中的白萝卜片放在正中叶片堆叠处,用手指慢慢螺旋抹开,纤薄透明的萝卜片旋成一个小圈,漏出中间嫩绿的菜叶。
“怎么样,这样式不错吧。去吧,去吧,今儿最后一道了,给客人端上去吧。” 岑老爹笑着转身去净手。嘴里一边哼着不知打哪里听来的小调,时不时伴着两声咳嗽。岑乾看了看样式,是和以前不太一样,但又有什么用呢,已经没人在意了。摇摇头拿到前堂给他娘,自己一溜烟钻进房间再不出来了。
小时候岑乾还觉得他爹做菜煞是有趣,老是搭个小板凳,在厨房里看他爹做菜一看就是一天。后来看多了,发现他爹做菜穷讲究,花样也并不多,看了没多久也就腻歪了。小孩子心性不定,隔几天便被小伙伴的新鲜玩具吸引了目光。他那时唯一感兴趣的是他爹的一把菜刀。岑老爹任岑乾随意摆弄他的任何厨具,但唯一宝贝着的是一把玄铁的菜刀,通身银白,线条优美,刀柄的弧度恰到好处,干干净净地供在他爹的小房间里。他爹每天都要擦上一擦,轻易不肯示人。岑乾他爹只在每年中秋盛会之际,禹城的厨神汇演举办之时才会恭恭敬敬取出,用这把刀向禹城百姓展示他们家“祖传”名菜——“金粟落蟾宫”。
据传言岑家祖上就是靠着这道名动天下的菜,得了当时万岁爷的青睐,才有幸出了个御厨,赏了那把御赐的菜刀。只可惜后来得罪了别人,家道中落,动乱之际,中途断了传承。
这“金粟落蟾宫”最讲究的地方就是“蟾宫”的造型,宝塔形状的蟾宫要得是晶莹剔透,熠熠生辉。但无奈这制作“蟾宫”的原料记载在动乱之时丢失,记得的人也在那场灾难中离去,岑老爹靠着儿时的记忆也没钻研出什么名堂,因此每每只能用冻好的豆腐代替。但其中赏味却相差十万八千里。岑老爹好面子,说什么也不肯丢了御厨的名声,因此即便是不能复原这道名菜,也硬要参加每年的中秋厨神汇演。禹城老太守也是个念旧的人,想当年禹城出了这么个御厨世家,也惋惜岑家没落,便也允了岑老爹的请求。百姓们便也乐得看个热闹。
岑乾虽说随着年岁的增长,对厨艺的兴趣渐渐淡去,但时不时还会跟岑老爹学习两招或者交流探讨。但自打禹城开始举办中秋厨神汇演之后,岑乾便越来越不愿意进厨房,也不爱在家呆着。今天和书院同伴出去泛个舟,明儿个大家一起出去登高望远。有时候十天半个月也见不着人影。岑老爹性格虽然和善但也是个固执的人,铁定了自家的厨艺一定要传承下去,御厨世家的称号也一定要延续下去。岑大娘对着岑乾不着调的作态着急上火,天天念叨岑乾,岑老爹也只是摇摇头,喝着小酒,眯着眼笑一笑也就过去了。仿佛认定了岑乾只是小打小闹,乱花渐欲迷人眼罢了。最终他还是会回来,接承过那把玄铁菜刀的。
随着中秋渐近,禹城夜市也变得十分热闹。兔子形状的琉璃彩灯,掺杂了桂花做出来的的各种小食,少年少女纷纷相伴携游。十里荷塘,夜游泛舟,夏末晚风,丝竹悦耳。此等雅事,书院里的少年们全都关不住。白日里余留的暑气蒸得人躁动不已,夜晚正是玩乐的好时机。
姜节度使家的小公子大手一挥,包下了花萼楼一整条游船供书院同伴游玩,还重金邀请了花萼楼的蘅芜姑娘。蘅芜乃花萼楼有名的琵琶师。与闺阁女儿惯爱缱绻柔软的曲风不同,蘅芜的琴音更见金石之声,仿佛山雨欲来,又若唿啦啦似大厦倾。眼前之景看似一片祥和,但皮囊之下危险的信号却是那夜游的蛇,暗地里吐着信子,只见黑夜里闪烁的眼。每每听到蘅芜的琴音,便有振聋发聩之感,令人顿悟。加之蘅芜行事作风更不忸怩,颇有气概,故而蘅芜很是受到禹城一波少年人的追捧。但蘅芜轻易不伴舟游玩,这一次薛小公子能请来蘅芜,据说还是因为上次游湖时,岑乾那句“凤阙流光溢,白屋长戚戚”。